退朝的钟声余韵未散，李世民已起身转入后殿，脸上那古井无波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沉的疲惫与锐利的思索。他并未前往日常处理政务的两仪殿，而是径直回到了立政殿。
长孙皇后早已等候在此，见李世民归来，屏退左右，亲自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柔声道：“陛下眉宇含煞，今日朝堂，风波不小。”
李世民接过茶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哼了一声：“何止风波！世家那群老朽，此次是赤膊上阵了。弹劾霍焌‘与民争利’、‘动摇国本’的帽子一顶接一顶，恨不得立刻将朕那泾阳县令生吞活剥。”他将朝堂上激烈的辩论简略叙述。
长孙皇后静静聆听，末了，轻声道：“房杜魏诸公，据理力争，能见其大。世家之怒，亦因切身之痛。陛下如今……难在既要护住霍焌的新政苗芽，又不能让朝局彻底撕裂。”
“正是此理。”李世民放下茶盏，手指揉着眉心，“强硬压下，恐逼得他们铤而走险；放任不管，霍焌在泾阳必寸步难行。朕需要一种法子，既能暂息纷争，又能让霍焌那边不受干扰地继续做事。直接定为‘试点’，目标太过明显，他们不会上当。”
长孙皇后沉吟片刻，眸光流转，忽然问道：“陛下，前番霍焌以‘街头读报’化解传播之困，以‘引外破局’瓦解罢市之围，其手法有何共通之处？”
李世民微微一愣，旋即答道：“皆是……借力打力，或引导，或分化，从对手意想不到之处着手。”
“不错。”长孙皇后唇角微扬，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既然明着维护会激化矛盾，何不效仿霍焌，另辟蹊径？明面上，陛下需‘惩戒’霍焌，以安众心；暗地里，则需为霍焌争取时间，并为他扫清一些障碍。”
“哦？详细道来。”李世民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趣。
“明面上，”长孙皇后条分缕析，“陛下可下旨申饬霍焌。斥其‘行事操切’，‘不谙民情’，‘以致物议沸腾’，故罚其一年俸禄，并责令其‘深刻反省’，‘妥善处置泾阳商事，若再生波澜，定严惩不贷’。此旨意需明发中外，让世家看到陛下‘秉公处置’的态度。”
李世民点头：“此乃‘抑’，可暂平众怒。那‘扬’在何处？”
“扬在暗处，亦有二。”长孙皇后从容道，“其一，陛下可授意房杜二位相公，在审议各地上报的工程、漕运、营造等事项时，对涉及泾阳，或需用到霍焌麾下‘泾阳建设公司’水泥、新法之处，予以‘酌情优先考量’。理由是现成的——霍焌既被罚俸戴罪，理当让其以技术功绩弥补过失，且其法确有便利之处。如此，既不动声色地支持了霍焌的核心产业，又堵了世家的嘴——难道他们能反对使用更高效、更省钱的法子为国办事吗？”
李世民眼中闪过激赏之色：“妙！此乃阳谋！让他们吃了哑巴亏，还说不出什么！”
“其二，”长孙皇后继续道，“关乎那最要命的‘商税’。陛下不必明言支持，但可在私下召见几位并非世家核心、却与各地商帮有联系的官员，或通过臣妾暗示一些与皇家有往来的大商号，透露口风：陛下深知商贾不易，然霍焌在泾阳所为，亦是奉旨探究开源之道。朝廷目前不会将此策推行他处，然……陛下乐见泾阳能摸索出一条‘官商两便’的新路。若有远见之商贾，能于此时在泾阳守法经营，做出表率，将来……陛下不会忘了他们的‘识大体’。”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此举，一则可分化商贾，使其中精明者看到机遇，而非一味抗拒，减轻霍焌在泾阳的压力；二则，也是在为霍焌的税改积累‘成功案例’。只要有一部分商人能在新税制下依旧获利，并且得到陛下隐约的‘青睐’，那么世家的‘盘剥’之说，便不攻自破。”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世民抚掌大笑，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好一个连环计！明面打压，暗里支持！既给了世家面子，又实实在在给了霍焌里子！更是釜底抽薪，分化了商贾！观音婢，此策精妙，远超试点之言！”
他当即起身，意气风发：“朕这便去安排！申饬的旨意要快，要严辞！至于暗中的扶持与引导，玄龄、克明知朕心，他们会办得妥帖。”
很快，一道申饬霍焌、罚其一年俸禄、责令其妥善处理泾阳事务的旨意便明发天下。世家闻之，虽觉未能将霍焌一举扳倒，但见其受罚，陛下态度“鲜明”，也自觉挣回了颜面，汹汹之势果然暂缓。
而与此同时，一些精明的商贾开始重新评估泾阳的风险与机遇；朝廷的某些工程项目中，“泾阳建设”的技术和材料开始被“优先”考虑；霍焌在泾阳的压力骤减，得以更加专注于税改的落实与产业的深耕。
一场滔天风波，在帝后默契的运筹下，化为了于改革有利的潜流。霍焌接到申饬旨意时，与马周相视一笑，心中唯有对长安那对至尊夫妻更深沉的感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霍焌抖了抖那旨意，笑道，“宾王，咱们更不能辜负这番‘惩戒’了。贞观二年，看我泾阳，如何龙腾虎跃！”
帝后于深宫执棋，落子无声，却已为泾阳的新生，铺就了一条虽险峻却充满希望的道路。
欲知霍焌如何利用此契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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