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民宿小院里的喧闹终于彻底平息。
烧烤炭火的余烬只剩下一点暗红，食物的香气被夜风吹散了大半，只留下草木的清新和海风的微凉。
玩闹了一整晚，加上几轮林脑力激荡，每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哈欠连天。
许砚最先道了晚安，带着林易暖的两只毛孩子回了房间。
大家坐了一会，谢楠也大步流星离开，黎小满总觉得他背影都透着“别惹我”的气息，是谁惹了他吗？
殊不知那个罪魁祸首就是她自己，两人一碰面就吵个不停。这不，谢楠走之前两人才吵完。
宋川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拖着步子走了，嘴里还说着：
“下次玩不用脑子……”
夏棠朝黎小满和林易暖摆了摆再见的手势，然后挽着徐沫的胳膊，一边讨论着今晚各种“名场面”，惹得两人都自己笑了出来，一边慢悠悠回房间。
徐沫回头，对着落在后面的林易暖和黎小满温柔一笑：
“暖暖，小满，早点休息哦。”
“知道啦沫沫！”
黎小满虽然也累，但精神头明显比其他人足，她一把搂住旁边安静站着的林易暖：
“走啦走啦，暖暖，回屋！累死本姑娘了！”
林易暖被她带着踉跄了一步，轻轻“嗯”了一声，才想起什么：
“你不是要睡吊床？”她调侃了一句。
“哎呀！沫沫说得对，会感冒的！”黎小满一本正经。
两人说笑着，林易暖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院子角落那个已经熄灭的烧烤架，然后才收回，任由黎小满半拖半拽地拉着她走向她们俩合住的房间。
黎小满一进屋就甩掉鞋子，扑通一声把自己砸进靠门那张床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啊～还是床最亲！”
林易暖则安静得多。
她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点窗帘，让外面清冷的月光和微凉的夜风透进来一点。月光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显得有些疏离。
看了一眼，才又把窗帘拉上，准备洗漱。
黎小满收拾好后就直接粘在床上，忙了一天的疲惫瞬间得到舒缓，长叹了一声：
“好舒服啊～”
在床上翻了个身，侧躺着，手撑着脑袋，看着林易暖刚从洗手间出来，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虫鸣。
“暖暖，”黎小满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像平时那么咋呼：
“你……晚上接的那个电话……是你家里打来的吧？”
林易暖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透过窗帘看着窗外模糊的树影，过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
黎小满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盘起腿，脸上满是关切：
“怎么样？没事吧？我看你接完电话回来，虽然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感觉……感觉……总之感觉就是不对。”
她努力想找个合适的词形容林易暖当时的状态。
林易暖只开了一个床头灯，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子里，表情没什么大的波动，但那双眼睛里，却像蒙了一层薄雾，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厌烦？
“嗯。”
她又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轻，几乎没什么情绪：
“我爸爸，你知道的……”
上个学期，林父因为一个省的画展，每个晚上都催着林易暖画画，总是认为林易暖在学校没什么事做一样，认为她需要在空闲的时间不断的提升能力。
但是每次一打电话就是将近一个小时，从他自己的人生经历、阅历开始说起，再到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每次都是重复一样的话，然后就是挑拣着某件事指责林母、抱怨林母，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好，想法幼稚等等……
几乎是把林母给林易暖当做反面教材，而这些林忆暖都只能听着，且不能反驳，所以每次接完电话，林易暖都会沉默上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某天一个中午，夏棠、黎小满和徐沫在她回宿舍午休的时候给她买了一块蛋糕，说总是看到林易暖一直会吃糖果，觉得吃甜她就会开心点……
那是林易暖进入大学以来，在陌生的环境里，照进她心里的第一束阳光，林易暖笑了，第一次对她们真真切切的笑了，她并没有拒绝她们的好意，而是接过蛋糕，一边吃一边简单的说了一下她的家庭情况。
几人听了之后，不是无用的安慰，而是第二天拉着她去逛街，去疯狂，去看电影……
第一次，林易暖以这种方式释放自己，而且感觉貌似还不错……
“是叔叔又让你画画吗？”
黎小满皱眉，语气带着明显的不爽：
“不会是又让你参加什么展览吧？还是……”
她顿住了，似乎觉得直接吐槽林易暖的父亲不太好，但脸上的不满根本藏不住。
黎小满的话拉回了林易暖的思绪，她走到自己床边坐下，没有看黎小满，目光落在床单的纹理上：
“差不多吧。在他眼里，他给我安排的事都比我在这里……‘浪费时间’重要。”
“浪费时间”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什么叫浪费时间？！”
黎小满立刻炸毛了，声音拔得老高：
“跟我们一起出来玩是浪费时间？认识新朋友是浪费时间？暖暖！你爸他……”
她再次卡住，气得胸口起伏：
“他是不是还觉得，你就该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他的指令生活？一点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
林易暖没说话。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黎小满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林易暖才抬起头，看向黎小满，嘴角扯出一个笑：
“习惯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为我好’。”
“屁的为你好！”
黎小满本就是北方女孩，大大咧咧的，忍不住爆了粗口：
“这种好，谁爱要谁要去！暖暖，你别总这样！你又不是没能力，干嘛总被他管着？你看你今晚玩游戏那样子，多厉害！多聪明！你就该……”
“小满。”林易暖轻声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黎小满看着她眼底的倦意，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发泄不出来。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耷拉下来，语气也软了：
“……好吧好吧，不说这个烦心事。那你……没事吧？” 她还是有点担心。
“没事。”林易暖摇摇头，“放心吧，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四个字就连黎小满听了都觉得悲哀，她也识趣地没追问，知道林易暖不想多说什么。
“暖暖！你就是你，不是谁的附属品！！”
说完，黎小满才满意的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
林易暖“嗯”了一声，心里暖暖的，半躺在床上。
黎小满拉过被子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着。过了一会，她的八卦劲儿又开始了，话题从沉重压抑的家庭一下子跳开。
“诶，暖暖……”
她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贼兮兮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易暖：
“那……咱聊点别的呗？轻松点的？”
林易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靠在床头，闻言看向她：
“聊什么？”
“嘿嘿，”黎小满笑得贼溜溜的，“聊聊……温沐扬、温学长呗？”
林易暖拿起床头的水杯，正准备喝水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她垂下眼睑，看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水面，语气没什么起伏：
“聊他？聊他什么？”
“哎呀！别装傻！”黎小满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兴致勃勃，“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林易暖喝了一口水。
“就是……感觉啊！印象啊！”
黎小满看着她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的样子，急了：
“你看啊，温学长这个人吧，话不多，存在感好像也不强，但存在感不强吧，你又总感觉他无处不在！比如，烤肉是他，剥橘子是他，递肉串还是他！而且做得都那么……那么……”
她努力寻找着形容词：
“嗯……恰到好处？总之，不刻意的，但就是让人觉得……觉得又好像是刻意的？”
林易暖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黎小满见她没说话，继续分析：
“你看他对你，啧啧啧，那橘子剥得，一盘接一盘的！关键是他什么都不说！就默默做了，放下就走！这操作……”
她一脸“我都懂”的表情：
“这叫什么？润物细无声！高手啊暖暖！绝对是高手！”
林易暖放下水杯，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角，问：
“所以呢？你要说什么？”
“所以呢？！”
黎小满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所以你就没啥想法？暖暖！你别告诉我你没感觉！他对你，绝对跟对别人不一样！你看他给其他人递过橘子吗？还是剥好的！还有烤串？”
“别以为我没有看见，大家都是放在盘子里让自己拿的！就对你，是单独、亲手、直接递过来的！”
林易暖沉默着，思索着黎小满的话。
“哎哎哎！说话呀！”黎小满催促道，“别告诉我你光顾着分析剧本杀、狼人杀，没分析这个？暖暖～暖暖～”
房间里又安静了几秒。窗外的虫鸣似乎更清晰了些，黎小满又开始了“暖暖～”的磨人模式。
“他……”林易暖终于开口，斟酌了一下，“人很好。”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很……细心。”
“就这？！”
黎小满大失所望，就差坐起来：
“人很好？细心？这评价也太官方了吧！能不能带点私人的感情色彩？！暖暖，你对着一串烤得外焦里嫩、撒着芝麻、滋滋冒油的肉串，都比对温学长有感情！”
林易暖被她这个比喻逗得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那……你对他是什么感觉嘛？”
黎小满换了个更直接的问法，身体都探出来半截，眼睛紧紧盯着林易暖，生怕错过她一丝表情变化：
“好奇！就说好奇！一点点好奇？或者，一点点好感？……一点点心动？都没有？！”
林易暖抬起眼，看向黎小满那双充满八卦光芒的眼睛。
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细微地波动。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抿了一下唇。
“我不知道。”她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像叹息般的开口，“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
黎小满又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重重地倒回枕头上：
“林易暖！你真是……绝了！跟你聊感情比玩狼人杀猜你身份还难！算了算了！我放弃了！睡觉睡觉！跟你聊这个我迟早得心肌梗塞！我还不如明天直接去问温学长！！！”
她假装气呼呼地拉过被子蒙住头，只留下闷闷的声音：
“不过暖暖我警告你啊！温学长可是稀缺资源，嘿嘿嘿～以后我们宿舍是不是就可以在学院横着走？酸死那个赵雅婷……”
“小满。”
林易暖看她又要越说越离谱，赶紧打断了她。
黎小满在被子里哼唧了两声，最终也没再说什么。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均匀的呼吸声。
林易暖没有立刻躺下。她靠在床头，无意识地描摹着某个影子细腻的弧度。
温沐扬。
人很好，很细心。
橘子吗？橘子也……很甜。
那他在递过橘子时，递过烤串时，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又藏着什么呢？
那个轻轻放在她头上的动作，仅仅是……照顾一个学妹？还是……什么呢？
她脑子里闪过他翻动食物的侧影；闪过他穿过人群，将橘子轻轻放在她面前的画面；闪过他递来肉串时，和他对视时他眼底的笑意……
不得不说，黎小满的问题轻敲着她的心房。
“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好奇！就说好奇！一点点好奇？或者，一点点好感？……一点点心动？都没有？！”
林易暖闭了闭眼，将那点陌生的、细微波动的情绪压了下去。
太复杂了。
比分析剧本、狼人杀的逻辑还要复杂得多。至少，它有明确的规则和线索。
而人心……没有。
她伸手关掉床头的灯。
房间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不知是院子里的白炽灯，还是夜晚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伴着熏风，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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