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学使劲大声叫喊着“爹——娘”，“爹——娘”！
突然从屋后传来一个声音：“小五，快过来，你爹娘在这儿！”
张兴学从厨房猛地窜到里屋，发现里屋的后门敞开着。他慌忙冲出去，被门槛狠狠绊了一跤，整个人重重摔了个狗吃屎。
脑袋“咚”地撞上块坚硬的石头，膝盖骨“咔嚓”砸在地上，又向前滑出三尺远。
“啊——”一声凄厉的喊声划破漆黑的夜！
张兴学只觉得天旋地转，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一个身影急忙跑来扶他，可他浑身发抖，四肢绵软无力，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全身。
他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瘫坐在地上，发出如溺水老牛般剧烈的喘息声！眼前渐渐陷入黑暗，他眼中冒着金星。
扶他的人用力架着他的身子，嘴里不停说着什么，可张兴学一句也听不清。他的脑袋像是挨了一记重锤，嗡嗡作响。
他感觉有温热的东西从头顶流下，滑过额头，渗进眼睛，淌到鼻子和嘴巴里。他下意识用舌头舔了舔，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在口腔里炸开。
颤抖的手摸向那液体，借着火把的光，却只能看清一片暗红——粘稠、温热，令人毛骨悚然。
他混沌的意识里模糊地意识到——这是血。
血不断从头顶往外涌，嘴里、鼻子里、眼睛里、耳朵里，全是湿热的腥气。
有人在他头上慌乱地按着布条，又往他嘴里塞了片苦涩的参片。渐渐的，黑暗褪去，他重新看到了晃动的火光，模糊的人影围着他打转。
耳边也渐渐有了声响，起初像蚊子嗡鸣，后来才听清——那是混乱的人声。
最终，他感觉自己终于能捕捉到一点声音了——微弱地、断断续续地，像是有人从天边传来的极不真切的声音。
他听见有人在使劲叫唤“小五”，还有无数嘈杂的声响交织在一起，震得他脑袋发胀。
视线终于慢慢清晰起来，他觉得自己能看清东西了。他努力想睁开眼，却发现汗液、血液和其他黏稠的液体糊住了眼睛。
他拼命睁大眼，视线从黏腻的混沌中挣脱，从模糊到清晰——
一张巨大的、布满皱纹的、松弛的黝黑的脸。
他怔怔看着，一时想不起这张脸的主人是谁，只觉得无比熟悉。
他艰难地在混沌的脑海中搜寻，像在无数模糊的影像里翻找，像在一片浆糊中摸索了许久——
终于，他想起来了。
这是张四婶子！
张兴学张了张嘴，动了动嘴唇，叫了声“张四婶子”——他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喉咙里满是流进嘴里的血浆和汗液，像被烙铁烫过一般干涩黏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风吹过，拂过他的身体。
张兴学突然全身一哆嗦，打了个寒颤。他感觉脑海中清醒了些，眼睛看东西更加真切了，耳朵终于能听见清晰的声音——虽然仍伴着嗡嗡的刺耳鸣响。
他感觉有人在给他擦脸，动作温柔又小心翼翼。
他抬头看，发现是媳妇。他眼睛睁大了些，透出些光来，看见媳妇哭得红肿的双眼，脸上布满悲戚的泪痕。
“媳妇！”他叫出声来，眼泪滚落。沙哑阻塞的嗓子像是干旱了三年的土地，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媳妇听见张兴学的声音，哭得更凶了。
张兴学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刚一用力，却发现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既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也不听使唤。腿上传来刺麻的剧痛，酸软无力。
他一个踉跄，差点又跌坐在地，却被一双粗大有力的手从后背稳稳托住。
又一阵寒风吹过，刮得后山的竹林窸窣作响。他浑身打了个寒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神志却因此更加清醒。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发疯似的喊起来：“爹娘！爹娘！……”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他凝神仔细地辨认，发现那是爹的声音。
他想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刚要迈出一步，却发现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抬不起来，又差点跌在地上。感觉身后那双粗壮有力的手始终支撑着他，在这双手的帮助下，他被动地、一步一步地挪向声音的源头。
前面一个火把给他照亮前方的黑暗，他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爹娘。
张兴学靠着背后的力量艰难地挪过去，在火把的噼啪作响中，他看清了：
“爹……娘！”
爹躺在地上，娘也躺在地上。
爹的眼睛半开半合着，黝黑的脸此时肿得骇人，皮肤绷得发亮，泛着不祥的紫黑色。眼皮耷拉着，几乎盖住了眼珠子。
爹布满花白胡子的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张兴学看向娘——娘没睁眼，没动，嘴巴也没动，仿佛没听见他的呼喊。
他扑倒在娘身上，用尽全身力气摇晃着她，一遍遍嘶喊： “娘……娘……” “娘……娘……”
娘的脸同样肿得厉害，泛着骇人的紫绀色。
或许是他的呼喊起了作用——他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他使劲瞪大眼睛，发现娘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他双手用力在地上爬着，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冷汗一层层从额头滚下来，流进眼睛里、鼻子里、嘴巴里。
视线模糊了，他眼睛酸涩得难受，眼泪喷涌而出。鼻子里、嘴巴里混合着汗液、血液、泪液，满是苦涩、腥咸的味道！
张兴学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睛，爬到娘头的位置，一把抓住娘干枯如鸡爪般粗糙的手。
娘仿佛感受到了他，干瘪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肿胀的眼皮艰难地睁开一条细缝。那缝隙里透出的光，黯淡却炽烈。
张兴学感觉她的手极其微弱地紧了紧，嘴唇颤抖着。
他听不清，又手脚并用地朝娘的头挪近了一点。就这么点距离，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屏住呼吸，听了许久，终于听见娘在叫他：“小……五……小……五！”
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旧的风箱。
娘反复念着“小……五”，张兴学眼眶里滚烫的液体如决堤洪水奔涌而出。他嘶声哭喊：“娘……娘……娘！”
娘微弱的声音继续响起，气若游丝：“小……五……好……好……活……着，好……孩……子……别……别……去……报……仇！”
娘最后温柔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抬起手摸他的脸。
张兴学连忙凑近，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可那只手却蓦地失去了所有力量，沉重地垂下。
娘干瘪的嘴唇微微颤动，眼中滑下两滴浑浊的泪，泪珠在火把光下瞬间黯淡。她再也没了动静，眼中的光迅速消散，彻底熄灭。
“娘——！”
张兴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眼前骤然发黑，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他的身体重重向后栽倒，整个世界陷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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