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城市的天际线在落地窗外铺展成一片璀璨却冰冷的灯海。我推开家门,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寒意一同关在身后。玄关温暖的灯光下,却驱不散积压在我心头的沉重。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苏乐仪蜷缩在沙发角落的身影。她脱掉了晚上参加商业晚宴时那身略显成熟的小礼服,换上了柔软的家居服,洗去了妆容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甚至有一丝茫然。她抱着一个靠枕,下巴抵在枕头上,眼神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那神情,不像一个刚刚在觥筹交错间周旋过的准继承人,更像一个迷了路、需要安慰的孩子。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这段时间,为了弥补老宅宴会那晚的裂痕,也为了回应母亲那边咄咄逼人的态势,我开始频繁地带乐仪出入各种正式场合。公司的战略会议,我让她列席,尽管那些复杂的财务数据和激烈的辩论显然让她听得吃力;与重要合作伙伴的晚宴、酒会,我带着她,将她介绍给那些老谋深算的商场前辈,看着她努力挤出得体的微笑,应对那些或审视、或客套、或别有深意的寒暄。
我知道她还稚嫩。在会议上,她发言时偶尔会停顿,组织不起最精准的语言;在晚宴上,她有时会接不上那些老狐狸们隐含机锋的调侃,只能报以略显羞涩的微笑。我看到过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揉着因为穿了太久高跟鞋而酸痛的后脚跟,也看到过她在强撑的笑容背后,那一闪而过的无措。
她是我从小放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是那个会在阳光下肆意大笑,会抱着我胳膊撒娇要礼物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如今,却要被迫提前走进这个复杂而残酷的成人世界,面对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压力和算计。
我脱下西装外套,轻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沙发柔软的凹陷让她回过神,抬起眼看我,努力想扯出一个让我安心的笑容:“爸,你回来了。”
那笑容里的勉强,让我的心更疼了。
“嗯,回来了。”我放柔了声音,伸手,像她小时候那样,想抚平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累了吧?我看你晚上都没吃多少东西,要不要让阿姨给你做点宵夜?”
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闷:“不饿,就是……有点累。”
我叹了口气,将她揽过来,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女儿纤细的身体依靠着我,传递出一种全然的信赖和淡淡的委屈。我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她幼时做了噩梦被我安抚时一样。
“乐仪,”我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忍和歉意,“爸爸知道,这些应酬很无聊,也很耗神。如果你觉得太辛苦,我们就不去了,好不好?爸爸不想看你这么累。”
我是真心的。那一刻,什么继承权,什么家族斗争,都比不上我女儿脸上一个轻松的笑容。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将她推到前台,到底是对她的锻炼,还是一种残忍。
“没关系,爸爸。”乐仪在我肩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还带着疲惫,却透出一股倔强,“我能坚持的。就是……就是有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错了给你和妈妈丢脸。”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扎在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她担心的,不是自己累不累,而是怕表现不好,影响了我们。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轻轻响了一声。我们同时抬头,看到黄亦玫站在书房门口。
她显然也刚结束工作,或者,她根本一直在书房里处理公务,等待着我们归来。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丝质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卸去了平日里的凌厉,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气场。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我搂着乐仪的肩膀上,眼神微动,然后平静地走了过来。
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更准确地说,是看着靠在我怀里的乐仪。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累了?”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
乐仪从我怀里直起身,有些局促地点点头:“嗯,妈妈。”
黄亦玫的视线在女儿写满倦意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磐石一样,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静谧的客厅里:
“累是正常的。这条路,从来就不会轻松。”
她没有像我所期待的那样,过来温言安慰,或者附和我的心疼。她的话,像一盆冷静的冰水,瞬间冲淡了客厅里刚刚弥漫的温情与心疼。
我忍不住开口:“玫瑰,乐仪她还小,这些应酬对她来说……”
黄亦玫的目光转向我,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我试图营造的保护罩。她没有反驳我,而是重新看向乐仪,继续说道:
“你觉得不知所措,害怕说错话,这证明你至少意识到了这不是一场游戏。”她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苏乐仪,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愤怒和眼泪是最无用的武器。”
我的心猛地一颤。这句话,像是对乐仪说的,又像是一根无形的刺,精准地扎向了老宅宴会那晚,我那可悲的沉默和她独自承受的屈辱。
乐仪怔怔地看着母亲,眼里的迷茫似乎更深了。
黄亦玫向前走了一步,在乐仪面前的茶几旁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这个动作让她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稍微收敛了一些,但眼神里的认真和凝重却更加清晰。
“没有人天生就会应对这一切。”她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父亲带你出去,不是为了听别人的奉承,也不是为了让你去讨好谁。他是让你去看,去听,去学。”
“看什么?”乐仪下意识地问。
“看那些人的眼神,”黄亦玫冷静地解答,“看他们是真诚的恭维,还是虚伪的客套,或者是隐藏着算计的审视。听他们说话的话外之音,听他们如何在不经意间抛出诱饵,又如何在你松懈时设置陷阱。学他们如何控制表情,如何引导话题,如何在谈笑风生中,守住自己的底线,甚至为自己争取利益。”
她顿了顿,看着女儿似懂非懂的眼神,语气更加深沉:“你觉得累,是因为你还在用‘苏家小姐’的心态去应付。但如果你换一个角度,把每一次会面,每一次谈话,都当成一堂课,一次实战演练呢?把你感受到的压力,都当成必须跨越的台阶呢?”
乐仪沉默了,眼神里的茫然渐渐被一种思考所取代。
我看着这一幕,喉咙发紧。我心疼女儿,想为她遮风挡雨。而黄亦玫,却在亲手拆掉我试图为她搭建的温棚,指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告诉她,那是她必须学会面对和驾驭的世界。
“妈妈,”乐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我……我怕我做不好。奶奶她……她好像并不喜欢我,也不认为我能……”
“她喜不喜欢你,认不认可你,不重要!”黄亦玫打断了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能力让她,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你,不得不考虑你的存在!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用实力挣来的!”
她伸出手,不是温柔的抚摸,而是坚定地握住了乐仪放在膝盖上的、微微有些发抖的手。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女孩,因为你年轻,因为你累,就对你手下留情。”黄亦玫的目光如同最坚硬的钻石,牢牢锁住女儿的眼睛,“你父亲心疼你,天经地义。但我不能只心疼你,我必须为你负责。负责让你拥有足够强大的翅膀,让你即使有一天失去了所有的庇护,也能在天空翱翔,而不是跌落尘埃!”
“爱情、家庭、尊严……”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敲打出来的,“这些东西,靠祈求、靠妥协、靠别人的怜悯,是守不住的!唯有智慧,让你看清局势;唯有实力,让你拥有话语权;唯有坚韧,让你能在一次次打击后重新站起来!只有这样,你才能守住你想要的一切,才能让你在乎的人,不被你连累,不因你而受辱!”
最后几句话,她说得极其缓慢,眼神却像是不经意地扫过我。我感到脸颊一阵发烫,仿佛被那目光灼伤。她是在教导女儿,又何尝不是在控诉我那晚的“不作为”?
乐仪紧紧咬着下唇,眼眶微微泛红,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疲惫,而是因为一种被点燃的、混合着压力和决心的情绪。她看着母亲那双充满力量和不屈光芒的眼睛,仿佛从中汲取了某种坚定的东西。她反手握紧了母亲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妈妈。”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哽咽,却不再颤抖,反而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会努力的。我会认真看,认真听,认真学。我不会再喊累了。”
黄亦玫看着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容,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欣慰。她松开了手,站起身,恢复了那种冷静的姿态:“去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
乐仪听话地站起身,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母亲,然后转身,步伐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黄亦玫。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她教导女儿的那番话,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是对我的无声审判。我看着她平静却疏离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我心疼女儿的被迫成长,我理解亦玫的良苦用心和深藏的愤怒,我更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摇摆。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转身,重新走向书房,背影挺直,如同风雪中孤傲的松柏。
我独自留在客厅,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亮我内心的混乱与愧疚。我知道,亦玫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我们的女儿。而她深信不疑的“武器”——智慧、实力、坚韧,恰恰反衬出我那晚所缺乏的勇气与担当。
看着女儿为她心疼,也为她的话语所激励,我明白,这个家,正在以一种我无法阻止、也必须适应的方式,发生着深刻的变化。而我能做的,似乎不能再仅仅是心疼和弥补。
苏家老宅那通电话里的余威,像帝都冬日里驱不散的雾霾,沉沉地压在我的胸口,连日不散。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只有最终通牒式的冰冷:“苏哲,小谦进公司的事,不能再拖了。就让他做你的特别助理,跟在你身边,尽快熟悉集团的全部核心业务。下周一,我要看到任命书。”
特别助理。天天带在身边。
这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握不住手机。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黄亦玫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老宅宴会上她惨白如纸、写满被背叛神色的脸。如果我此刻点头,将白谦——那个我与她婚姻破裂后,与另一个女人所生,并且被母亲公然指定为“唯一继承人”的儿子——日日带在身侧,出入各种核心场合,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亲手在她和母亲之间本已深刻的裂痕上,又狠狠砸下了一记重锤;意味着我默许甚至助推了母亲那套“传男不传女”的陈旧观念;意味着我对她和乐仪、乐瑶未来的彻底背弃。
“妈,”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抵抗,“这不合适。亦玫那边……您知道的,这样安排,家里就真的永无宁日了。乐仪也刚开始接触业务,我……”
“苏家的产业,不是她黄亦玫说了算!也不是你那个女儿能扛得起的!”母亲厉声打断,语气中的不耐与专横几乎要溢出听筒,“我还没死!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白谦是我的孙子,是苏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天经地义!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
“咔哒”一声,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像一把钝刀,在我耳膜上反复切割。我颓然倒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一边是母亲积威之下不容置疑的命令,夹杂着对白谦那份无法完全割舍的愧疚;另一边,是黄亦玫可能爆发的、足以摧毁我们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一切的愤怒与心寒。我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无论转向哪边,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就在这种焦头烂额、进退维谷的境地里,白晓荷找到了我。
她约在了一家离公司不远,极为隐蔽安静的咖啡馆。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最里面的卡座,面前放着一杯清水。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依旧是那副素净淡雅的模样,米白色的羊绒衫,珍珠耳钉,双手安静地交叠放在膝上,像一株从不与百花争艳的空谷幽兰。只是眼角细微的纹路,悄然记录着岁月的流逝。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侍应生送来我惯点的黑咖啡,浓郁的苦涩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阿哲。”她轻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江南水汽般的湿润。这个称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从她口中听到了,让我的心尖莫名颤了一下。
“晓荷姐。”我回应,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面对她,我总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愧疚是主调。当年是我先背离了与她,重回黄亦玫身边。她没有吵闹,没有纠缠,只是带着白谦,安静地离开了。她分手后没有再组建家庭,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培养儿子和……或许,还有那份未曾完全熄灭的情愫上?这份认知,更让我觉得亏欠。
“妈……老太太给我打过电话了。”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她说,想让小谦进公司,跟在你身边……做助理。”
我沉默着,没有立刻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壁。
她抬起头,看向我,眼神清澈,没有逼迫,只有理解和一丝淡淡的忧色:“我知道,这个安排……可能会让你很为难。亦玫那边,肯定会有想法。”
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这种体贴,此刻却像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我更加无法硬起心肠。
“我这次来,不是替老太太做说客的。”她轻轻摇头,语气恳切,“我只是……只是想问问你,对于小谦的工作,你自己是怎么考虑的?他是你的儿子,我相信,你一定会为他做最好的安排。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和小谦……都能理解。”
她没有提任何要求,没有施加任何压力,只是将选择权,以一种极其柔和的姿态,重新交回到了我的手上。但这“理解”二字,却比任何咄咄逼人的质问更让我感到沉重。她越是这样退让,越是凸显出我的“亏欠”和她独自抚养儿子的“不易”。
我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的女人,想起我们共同生活的那十年,想起白谦小时候的样子,想起母亲那句“她这么多年不容易”……一种混合着愧疚、责任和旧日情分的复杂情绪,最终冲垮了我内心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
拒绝母亲“贴身助理”的安排,是必须的,那等同于向黄亦玫宣战。但完全将白谦排除在外,于情于理,我都做不到。尤其是在白晓荷如此“通情达理”的对比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避开了她温柔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斟酌着开口,声音依旧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晓荷,你的难处,我明白。妈的安排……确实有些欠考虑。直接跟在我身边,目标太大,也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非议,对小谦的成长未必是好事。”
我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她的反应。她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任何不悦。
“我是这样想的,”我继续说出了在脑中盘旋了许久的折中方案,“不如,先让小谦从业务部或者市场部的基础岗位做起。这两个部门是公司的前线,最能锻炼人,也容易做出成绩。让他凭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往上走,这样积累的经验也更扎实,将来……也能更服众。你觉得呢?”
这确实是我能想到的,在母亲压力和家庭稳定之间,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平衡和妥协。既没有完全违背母亲的意愿,将白谦拒之门外,又避免了将他置于风口浪尖,直接刺激黄亦玫。
白晓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一个浅淡而温顺的弧度:“嗯,你这样安排,考虑得很周到。我相信你的决定都是为了小谦好。就按你说的办吧。业务部或者市场部,都可以,看他自己的兴趣。”
她如此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远低于母亲预期的安排,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这份“懂事”,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我内心最愧疚的角落。
“谢谢你,晓荷。”我由衷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又掺杂着更深的复杂情绪。
她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很快便消散无踪:“不用谢我,阿哲。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
我们之间……是啊,我们之间,隔着十年的光阴,隔着另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早已不是简单的“我们”了。这份认知,让咖啡馆里温暖的气息,都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
然而,我低估了黄亦玫的消息网,更高估了这份“折中”方案所能起到的缓冲作用。
白谦入职业务部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甚至没等到正式任命下达,就已经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传到了黄亦玫的耳中。
我回到家时,立刻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空气像是被冻住了,冰冷而滞涩。兰姨接过我的外套时,眼神里带着欲言又止的担忧,悄悄指了指二楼书房的方向。
我心中暗道不好,硬着头皮走上楼。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而孤寂的光芒。黄亦玫就坐在那片光晕里,背对着门口。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处理文件,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但我能感觉到,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风暴,正以她为中心,无声地席卷着整个空间。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玫瑰?”我试探着叫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背影僵硬,透着冰封千里的寒意。
我走到她身边,看到她面前摊开着一份集团内部的人员架构图,几个关键部门的位置上,已经被她用红色的笔,重重地圈了出来。而在新近入职人员那一栏,“白谦”两个字,被她用笔尖狠狠地划了无数道,几乎要将纸张戳破。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知道了?”我叹了口气,知道无法再隐瞒。
她终于缓缓转过头。台灯的光线从侧面打在她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深深的阴影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连失望都已耗尽的冰冷。但那双眼睛,如同两簇在极寒中燃烧的幽蓝火焰,死死地盯住我。
“苏哲,”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凌相互撞击,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清晰的齿音,“你终究……还是让他进来了。”
“玫瑰,你听我解释……”我急忙开口,想要说明这只是基层岗位,是无奈之举,是权衡之下的结果。
“解释?”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台灯的光影在她脸上剧烈晃动,“解释你怎么在你母亲的压力下妥协?解释你怎么在你的‘愧疚心’驱释下,为你那个好儿子铺路?还是解释你怎么把我,把乐仪,当成傻子一样糊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怒和受伤的情绪,像终于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而出:“老宅宴会上的羞辱还不够吗?老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和我的女儿们贬得一文不值!这才过去多久?你就迫不及待地把她的宝贝孙子迎进门!业务部?市场部?呵,说得真好听!这难道不是他踏进苏氏核心的第一步吗?!你今天让他进业务部,明天是不是就要把他调到你身边?后天是不是就要把整个苏氏都拱手相让!”
“我没有!”我试图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亦玫,你冷静点!这只是权宜之计!我绝没有那个意思!你相信我!”
“相信你?”她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之大,让我的手臂一阵发麻。她仰头看着我,眼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嘲讽,“苏哲,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在你一次次摇摆不定,在你一次次选择沉默和妥协之后?在你明明知道我和乐仪在为什么而奋斗,却还在背后插刀的时候?”
她的指控,字字如刀,割得我体无完肤。我看着她在愤怒中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碎裂的骄傲,一种巨大的恐慌和心痛攫住了我。我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我上前一步,不顾她的挣扎,强硬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她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拳头用力地捶打着我的后背,带着真实的痛感。
“放开我!苏哲你混蛋!”她嘶喊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不放!”我抱得更紧,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此刻却混合着愤怒气息的冷香,声音嘶哑而急切,“玫瑰,看着我!你看着我!”
我用力捧起她的脸,迫使她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泪水的眼睛直视着我。
“我知道你生气,我知道你失望!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但是,”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试图将我的决心烙印进去,“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苏哲,永远是你最大的依靠!这个家,是我们四个人的!谁也拆不散!白谦进公司,改变不了这一点!我妈的态度,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我重复着,语气近乎偏执:“我是你最大的依靠,听到了吗?永远都是!”
黄亦玫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剧烈地喘息着,胸脯起伏不定,泪水终于冲破了强装的坚强,从眼角滑落,滚烫地滴在我的手背上。她就那样看着我,眼神里的愤怒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糅合了脆弱、不甘、审视,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们就这样在昏暗的书房里对峙着,无声地进行着一场远比语言更激烈的交锋。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泪水和一种危险的、一触即发的张力。
然后,毫无征兆地,她踮起脚尖,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唇。
那不是温柔的吻,而是带着惩罚、占有和某种绝望气息的撕咬。她的手臂缠上我的脖子,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揉碎,融入她的骨血。这个吻,不像情到浓时的自然流露,更像是一场战争,是宣告主权的方式,是通过身体的连接来确认那摇摇欲坠的联盟和占有权。
我愣了一下,随即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激情所席卷。愧疚、不安、恐惧、占有欲……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激烈地回应着她,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才能驱散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冷与猜忌,才能向她证明我那句“我是你最大的依靠”并非虚言。
书本和文件被我们扫落在地,台灯的光线在摇晃中变得暧昧不明。我们在冰冷的地板上纠缠,像两只在绝境中互相撕咬又互相依偎的兽。她的指甲陷入我背部的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仿佛在以此铭刻她的所有权。她的喘息和我的低吼交织在一起,盖过了所有理性的声音。
这一刻,性不再是欲望的简单表达,它成了权力博弈的延伸,是恐慌下的确认,是试图用身体的热度来融化现实坚冰的徒劳努力。她在用这种方式,重新在我身上打下属于她的烙印,警告我,提醒我,谁才是与我共享现在与未来的女人。
当激烈的风暴终于平息,书房里只剩下我们粗重而未平的喘息。地板上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情欲和泪水混杂的咸涩气息。黄亦玫伏在我的胸前,汗水浸湿了她的发鬓,黏在脸颊上。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紧紧搂着她光滑的脊背,掌心能感受到她肌肤下微微的颤抖,分不清是激情未褪,还是心绪难平。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空茫感向我袭来。我们用了最亲密的方式,却似乎并未真正拉近那颗受伤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动了动。她撑起身子,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我。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加深邃,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失控从未发生。但那双眼睛里,不再有愤怒,也不再脆弱,只剩下一种冰封般的决断和清晰的盘算。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动作带着时后的慵懒,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哲,”她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情事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记住你说的话。你是我最大的依靠。”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想再次保证。
但她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部署一场早已谋划好的战役:“所以,从下周开始,你要比以前更频繁地带着乐仪。不仅仅是参加会议和晚宴。”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牢牢锁住我的眼睛:“你要让她参与实质性的项目讨论,带她去见最核心的客户,让她接触集团最机密的财务数据。你要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在董事会上发言,如何应对那些老狐狸的发难,如何……在关键时刻,守住属于她的东西。”
她微微停顿,指尖停留在我的下颌,带着一种冰冷的触感。
“我要你,亲自把她培养成下一个你。一个让所有人,包括你母亲,包括……那个刚刚入职的白谦,都不得不正视,无法撼动的,苏氏继承人。”
她的话语,像一道道指令,精准地嵌入我混乱的思绪。这不是商量,不是请求,而是在明确了“我是她最大依靠”这一前提下,对我提出的、必须执行的任务。她用刚才的亲密,为此刻的要求,加上了最沉重也最无法拒绝的砝码。
我看着身下这个女人,她美丽、强大、即使在最失控的时刻,也从未真正失去过冷静和盘算。她深信智慧、实力和坚韧才是武器,而此刻,她正在将我这份“依靠”,以及我们的女儿,都锻造成她最锋利的刃。
我闭上眼,感受着怀中身体的温热与话语的冰冷所形成的巨大反差。我知道,我没有退路。在母亲的高压和白晓荷的“理解”之后,黄亦玫用她的方式,将我牢牢地绑在了她的战车上。
“好。”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我会的。”
窗外,夜色正浓。而属于苏氏家族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因为白谦的入职和黄亦玫的应对,进入了全新的、更加激烈的阶段。我被裹挟在漩涡中心,既是棋子,也是棋手,在亲情、爱情、愧疚与权力的泥沼中,艰难地寻找着那几乎不存在的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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