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藏书阁与御花园，隔着一道宫墙，却似两个世界。
藏书阁内，李宸埋首于《资治通鉴》的注疏中，案头堆着《诗经》《楚辞》与前朝史书，烛火燃了又添，添了又燃。他时而蹙眉推敲“贞观之治”的吏治得失，时而展眉批注“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之策，窗外的月光从子时移到寅时，他的身影始终在书册间挺拔如松。掌事太监轻手轻脚送来参汤，见他正对着《战国策》中“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段落沉思，忍不住低声劝：“殿下，天快亮了，您已三日未好生歇息。”
李宸头也未抬，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父皇常说，储君之责，在明得失、察兴衰。这经史子集里，藏着多少治世的法门，我若不多读些，将来如何担起这江山？”说罢，他又翻开《盐铁论》，目光沉入那些关于民生与法度的辩词中。
而御花园的另一头，林晚晴正坐在秋千上，手里绞着一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三日前李昭说“城隍庙有庙会，带你去看杂耍”，她特意换上他最爱的水红色襦裙，描了精致的妆，从辰时等到酉时，等来的却是内侍“王爷被城西柳家小姐请去品新茶”的回话。
“晴儿，你看这茶，是江南新贡的碧螺春，比宫里的龙井更清冽。”李昭的声音曾在她耳边温柔响起，可如今，他的温柔给了别人。林晚晴望着秋千绳上自己昨日系的蝴蝶结，突然想起书中的句子——“男子恋女，爱时炽热，弃时决绝；女子恋男，爱时刻骨，弃时断肠”。她把脸埋进丝帕里，泪水洇开了绣线，那并蒂莲的图案，恍惚间竟成了断枝残荷。
第二日，李昭回府，见林晚晴坐在窗前，对着一盆枯萎的茉莉发呆。他走上前，习惯性地想揽她的肩，却被她轻轻避开。“晴儿，昨日柳家小姐是吏部侍郎之女，谈些公务……”
“公务需要品一下午的茶，看一整日的戏吗？”林晚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冷意，“殿下在东宫读经史，说的是‘修身治国平天下’；王爷在府外留情，做的是‘朝秦暮楚断情肠’。这宫里宫外，倒真是两个天地。”
李昭的脸有些挂不住，他向来是风流浪子的性子，从前林晚晴总像藤蔓一样缠着他，如今这疏离的模样，竟让他莫名心慌。“晴儿，你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林晚晴站起身，将那方绣坏的丝帕放在他面前，“王爷若觉得柳小姐的茶比我这盏残茶好喝，便去喝个尽兴。只是往后，别再拿‘公务’‘杂耍’做由头——我林晚晴虽痴恋过，却也不愿做那被人弃了还浑然不觉的蠢人。”
她转身走向内室，背影决绝。李昭望着那方被泪水染花的丝帕，又想起藏书阁里李宸孤灯夜读的身影，突然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他以为情爱如流水，随性而来，随性而去，却忘了这流水若真断了，岸边的花，是会枯死的。
藏书阁中，李宸终于合上了最后一卷书，窗外已是黎明。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案头那本《诗经·卫风》上，“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句子赫然在目。他轻轻叹了口气，将书卷收起——经史里的兴衰更迭他能参透，可这情爱的纠葛，却比治国安邦更难捉摸。或许，他该去御花园走走，看看那盆茉莉，还能不能救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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