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的冰川融水在黑色火山岩间奔涌，像条碎银铺成的河。林汐的孙女林霜裹着驯鹿皮斗篷，蹲在热泉边，指尖探进冒着白汽的水里——水温烫得发麻，水底的火山砂却凉得刺骨，这种冰与火的纠缠，是这片土地最古怪的脾气。
“再这样下去，我们的黑麦会烂在地里。”坐在热泉对岸的维京少女索尔维格，正用黑曜石刀削着一根地热烤过的鳕鱼干，她的羊毛裙上沾着火山灰，裙摆绣着北欧的“世界树”图腾，图腾的根须处，却别着片银斑草叶——是去年从波利尼西亚漂流来的礁盘春草籽，在热泉边发了芽，被她小心压成了干。
冰岛的土地一半是冰川，一半是火山。今年的地热活动格外频繁，黑麦田被地下冒出的热气烘得发黏，麦穗没灌浆就发了霉；而冰川融水又漫过低洼处，把土豆冻成了冰疙瘩。部落的“智慧者”，个披熊皮的老妇人，正举着雷神锤木雕在田边转圈，嘴里念着古诺尔斯语的祷词，大意是“要把会侍弄土地的女子扔进冰缝，平息火与冰之神的争斗”。
林霜从帆布包里取出个锡盒，里面的草籽泛着灰绿色，是新育的“冰火春”——混了极北破冰草的抗冻基因、安第斯春草的耐地热根须，还有波利尼西亚礁盘春的耐盐碱特性，种皮上裹着层从冰岛苔藓里提取的胶质，能同时抵御高温和严寒，像给籽穿了件“冰火铠甲”。“这草的根能顺着地热裂隙钻，既不怕烫，也不怕冻。”她把草籽撒在热泉与冰缝的交界处，那里的土地一半冒白汽，一半结着薄冰，“你看，它在冰水里冒泡，在热砂里扎根，本就该长在这冰与火之间。”
索尔维格的眼睛亮了。她突然扯下脖子上的狼牙项链，塞进林霜手里：“这是‘信任符’，有它，智慧者不会把你扔进冰缝。”她指了指远处被绑在冰柱上的年轻女子，“那是我妹妹，就因为发现热泉边的苔藓能肥田，被说‘惊动了地底的火灵’。”
林霜的心沉了沉。她走到部落的议事圈前，那里的石板被地热烤得温热，智慧者正把雷神锤木雕往石板上砸，火星溅在冰碴上，嘶嘶作响。“让我种在冰缝与热泉之间。”林霜举起锡盒，“若三天内不抽苔，任凭你们处置；若抽苔，就放了她，让女人和我们一起侍弄土地。”
智慧者的锤子停在半空：“冰火春？听着就像冒犯神灵的东西。火与冰的争斗，岂是草木能调停的？”
“那我们就请神灵看看。”林霜迎着她的目光，指了指热泉边的冰岛苔藓，“它们能在热砂里活，也能在冰缝里长，不就是在调停吗？我们种的不是冒犯，是让这片土地活过来的法子。”
冰岛的女人们悄悄行动起来。她们趁着极昼的微光，用木铲在冰缝与热泉的交界处挖了浅沟，把林霜的草籽和索尔维格藏的黑麦种混在一起埋下，又从热泉里舀出带着硫磺味的热水，小心翼翼地浇在沟里——水落在冰土上，一半蒸腾成雾，一半渗进黑土，像给种子裹了层暖被。
第二天，地热突然翻涌。一股滚烫的泥浆从裂隙里喷出来，溅在刚播下籽的土地上，黑土瞬间被烫成了焦褐色。索尔维格惊呼着要去抢救，却被林霜拉住：“别动！这是地热在给草籽‘催醒’，冰火春就需要这股烫劲。”
果然，到了第三天清晨，焦黑的土地上竟冒出了灰绿色的苔状嫩芽——冰火春的叶片卷成筒状，既能锁住地热的温度，又能挡住冰川的寒气，银斑藏在叶筒里，在极昼的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像冰里藏的星。
被绑的妹妹哭了，女人们围着芽苗欢呼，连智慧者的雷神锤都忘了挥动。她走到草芽前，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叶筒，那叶片竟微微展开，露出里面的银斑，像在对她眨眼。“是……火与冰之神送来的新使者。”她忽然用古诺尔斯语唱起了新的祷词，说“土地需要女人的手，就像草需要热泉与冰”。
林霜教她们做“冰火饼”——用黑麦粉混着冰火春草苔，在热石板上烤熟，饼的边缘带着点硫磺的微苦，中心却藏着草苔的清甜，吃下去既能抵冰川的寒，又能解地热的燥。索尔维格则带着女人们在冰缝边缘种上冰火春带，草带里混着冰岛苔藓和火山百合，说“这是请火与冰之神握手”。
部落的议事石板上，多了新的刻痕——冰火春草缠在世界树的根须旁，像给古老的图腾加了道新的年轮。智慧者把雷神锤木雕送给索尔维格：“以后‘冰火祭’改种‘冰火草’，女子可以跟着男人学看地热、辨冰缝，谁种的草能让黑麦丰收，谁就是部落最有‘智慧’的人。”
离开冰岛时，索尔维格送给林霜个用鲸鱼骨做的盒子，里面装着新收的冰火春草籽，盒盖上刻着草与世界树缠绕的图案，草叶的银斑处嵌着一小块冰晶石，在光下折射出彩虹。“妹妹们要驾着船，把草籽撒到北边的斯瓦尔巴群岛。”她指着北极圈的方向，“她们说，那里的冰原太寂寞，该有会在冰里抽苔的草陪着。”
船驶离冰岛时，林霜把冰火春草籽装进漂流瓶，瓶里还放了块热泉边的火山石，瓶身刻着草与冰、火的图案，在极昼的永昼光里，草叶的银斑与火山石的红、冰晶的亮融成一片，像天地在悄悄和解。
“祖母说，冰与火从不是敌人，是土地的两面脸。”林霜望着瓶身消失在冰蓝色的海面上，“这草从长安出发，走过热的沙漠、湿的雨林、咸的海洋，现在又到了冰与火之间，它的根，早就比所有疆界都深了。”
她翻开《万草同春录》的“冰岛篇”，新夹的冰火春草苔带着硫磺的微苦和冰的清，旁边是索尔维格用古诺尔斯字母写的话，林霜认得“抽苔”两个字——草在抽苔，冰在融化，火在温暖，女子们的脚印，也在跟着长出通往冰原深处的路。
冰川融水还在火山岩间奔涌，却不再像要撕裂土地的猛兽，反而带着草苔的清香，掠过黑麦田，掠过热泉，掠过女人们扬起的船帆。林霜知道，冰岛的冰与火或许永远带着烈，但只要这冰火春还在抽苔，只要女子们还在永昼下播撒草籽，这极端的脾气就只会成为草苔更韧的养分，让下一季的苔，抽得更密，更绿。
而那株在冰原抽苔的冰火春，早已把根须扎进了冰岛的地心，等着下一次地热翻涌，带着它的苔，把故事，往更北的冰原，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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