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从小林庄回来,林晚昭就像是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听竹轩小厨房和城外酒坊工地之间转个不停。白日里,她要么对着蒸馏器的图纸修修改改,要么埋头调配新的试验酒曲配方,要么就带着小桃往庄子上跑,亲自盯着酒坊的建造进度和第一批试验酒的发酵情况。晚上回了府,还要在灯下整理记录,分析数据,常常熬到深夜,眼睛都熬红了。
张妈妈心疼她,变着法儿给她炖补汤,什么天麻乳鸽汤、枸杞红枣乌鸡汤,可林晚昭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按时吃,汤更是常常放到凉。小桃也劝,可劝不住自家小姐那股子“不折腾出点名堂不罢休”的劲头。
顾昭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偶尔会在听竹轩“偶遇”匆匆扒拉两口饭又准备去书房画图的林晚昭,或是深夜回府时,看见她小厨房的窗户还透出温暖的烛光。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让顾忠暗中又调拨了两个稳妥的婆子去庄子酒坊帮忙,减轻她一些琐事的负担,又嘱咐小桃和张妈妈,务必盯着她按时用膳休息。
转眼又过去了十来日。春风彻底吹走了最后一丝寒意,听竹轩庭院里的老桂花树抽出了满树嫩绿的新叶,墙角那几丛迎春花早已开败,换上了不知名野花的点点芬芳。小林庄的酒坊主体建筑已经立了起来,青砖灰瓦,虽不华丽,却透着一种踏实厚重的气息。而第一批接种了不同试验酒曲的糯米,也在恒温发酵窖中,悄然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这日午后,林晚昭刚从庄子上回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她一进听竹轩院门,就直奔小厨房,从随身带着的藤编食盒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两个用油纸和软木塞封得严严实实的小陶罐。
“小姐,这是什么宝贝?”小桃好奇地凑过来。
“宝贝!大宝贝!”林晚昭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一点点紧张,“第一批试验酒,昨天夜里刚刚完成最后一次蒸馏!我特意留了最精华的‘酒心’,带回来给侯爷尝尝!”
这两个小陶罐,一罐装的是用“澄泉酿”基础工艺和基础酒曲酿造的,算是“对照样”;另一罐,则是用上次得到顾昭之好评的“金桔曲”发酵、并经过同样工艺蒸馏提纯后的“金桔风味酒”。为了这两小罐酒,她不知道在庄子上和工匠们反复调整了多少次发酵温度、蒸馏火候,失败了多少次,才最终得到这不足二斤的、清澈透亮的精华。
“真的成了?”小桃也激动起来,“就是上次侯爷说‘有趣致’的那个?”
“嗯!”林晚昭重重点头,将两个小陶罐放在阴凉处,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封口,“不过到底成不成,还得侯爷这位‘终极评委’说了算!”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七上八下,既期待又忐忑。这次带回来的,可是接近成品的新酒,不是上次那种半成品酒醪了。
她看了看天色,估摸着顾昭之应该已经下朝回府,此刻可能在书房。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然后端起放着两个小陶罐的红木托盘,对小桃说:“我去书房找侯爷,你让张妈妈准备几样清爽的小菜,万一……万一侯爷要品酒呢?”
“是!小姐!”小桃脆生生应了,立刻转身去安排。
林晚昭端着托盘,稳了稳心神,朝着主院书房走去。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廊檐,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次的新酒,倾注了她太多心血,也承载了她对御贡酒坊和“小林记”未来的期望。侯爷会喜欢吗?会给出什么样的评价?
走到书房外,墨砚如同往常一样守在门口,见她端着东西过来,微微颔首,低声道:“侯爷在里面,林行走请进。”
“谢谢墨砚大哥。”林晚昭道了谢,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顾昭之清冷平稳的声音。
林晚昭推门而入。书房内窗明几净,淡淡的檀香味道让人心神宁静。顾昭之正坐在书案后,手持朱笔批阅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托盘和那两个小陶罐上。
“侯爷。”林晚昭行了个礼,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案旁的矮几上,“奴婢……新得了两小罐酒,是庄子上第一批试验酒蒸馏出的‘酒心’,想请您……品鉴一下。”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微微发亮的眼睛和略带急促的呼吸,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顾昭之放下朱笔,起身走了过来。他今日穿着家常的墨蓝色直裰,更衬得身姿挺拔,气质清贵。他先是看了看那两个朴实无华的小陶罐,又看了看林晚昭那副明明很紧张却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柔和。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在矮几旁的紫檀木圈椅上坐了下来。
林晚昭得到许可,连忙上前,先拿起标记着“基础款”的小陶罐,拔开软木塞。顿时,一股清澈凛冽的粮食香气涌出,纯净而直接,是“澄泉酿”熟悉的味道,但似乎比之前在小厨房试验时更加醇和、稳定。
她取来两个早就准备好的、薄胎白瓷的小酒杯,小心翼翼地斟满两杯。酒液清澈透明,如同山泉,在素白的瓷杯里微微荡漾,折射出细碎的光。
“侯爷,这是‘澄泉酿’的定型试验品,您尝尝,看和之前的有没有不同?”林晚昭将一杯双手奉给顾昭之,自己则端起另一杯,紧张地等着他的反应。
顾昭之接过酒杯,并未立刻饮用,而是先观其色——清澈无瑕;再闻其香——粮香纯正,毫无杂味。他浅浅抿了一口,酒液在舌尖化开,口感顺滑,入喉温润,一股纯净的甘冽感从喉间升起,扩散至四肢百骸,回味干净绵长。比之上次在庄子尝到的半成品,酒体明显更加稳定、协调,那份属于优质基酒的“风骨”已然成型。
他缓缓将杯中酒饮尽,放下杯子,看向林晚昭,点了点头:“甚好。工艺已稳,可作基准。”
“真的?!”林晚昭眼睛瞬间亮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能得到“甚好”和“可作基准”的评价,说明这基础款的品质已经过关,可以作为大规模生产的标准了!
她心里雀跃,又连忙拿起另一个标记着“金桔风味”的小陶罐。这个陶罐的软木塞刚一拔开,一股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更为活泼复杂的香气便飘散出来!
初闻是金桔那股鲜明跳跃的清新果酸,但紧接着,蒸馏提纯后更为浓缩的米酒醇香便稳稳地托住了这股酸香,两者交织融合,形成一种既清新又醇厚、既活泼又沉稳的奇妙气息。仿佛一位身着鹅黄春衫的少女,在明媚的春光里翩然起舞,裙角飞扬间带起果香与酒香。
林晚昭屏住呼吸,同样斟满两杯。这次的酒液,颜色比基础款略深一丝,呈现出一种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琥珀金色,在杯中流光溢彩,分外诱人。
“侯爷,这是用‘金桔曲’发酵、同样工艺蒸馏的。”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期待,将酒杯递过去,“您再尝尝这个?”
顾昭之接过这杯色泽更为动人的酒,眼中也闪过一丝细微的讶异。他如法炮制,观色、闻香,然后缓缓饮入口中。
酒液触及舌尖的瞬间,那股鲜明活泼的金桔果酸便率先绽放,如同春雷惊蛰,瞬间唤醒了所有味蕾。但这酸并不尖利,反而带着果实天然的清甜感。紧接着,被这果酸引出的、更为丰沛的米酒醇香便如同潮水般涌上,温和而有力地包裹住了那份跳跃的酸爽。酸与甜、果香与酒香、清新与醇厚,在口中达到了一个精妙的平衡,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吞咽下去后,口中留下的不是单纯的酒精灼热,而是悠长的、带着淡淡果木回甘的余韵,令人回味无穷。
这酒……与基础款的“澄泉酿”风格迥异,却别具魅力。如果说“澄泉酿”是沉稳内敛的谦谦君子,那这“金桔风味酒”便是明媚鲜活的春日佳人,各有千秋。
顾昭之细细品味着这份独特的滋味,半晌没有言语。他并非嗜酒之人,但也能品出这酒中蕴含的巧思与功力。这小厨娘,不仅在模仿复现上做得扎实,更在创新求变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和毅力。
林晚昭看着他沉默品酒的样子,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侯爷……这个……是不是太酸了?还是果味太重,压住了酒味?我……”
“此酒,”顾昭之终于开口,打断了她不安的絮叨,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清晰的赞赏,“果香清冽,酒体醇和,酸甜得宜,别有韵味。与‘澄泉酿’相较,各擅胜场。”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名‘金露酿’。”
金露酿!不仅给了高度评价,还亲自赐名了!
林晚昭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激动得脸颊瞬间绯红,眼睛亮得像是落入了星辰。她用力点头,声音都有些发颤:“金露酿……好名字!谢谢侯爷赐名!”
成功了!她的试验真的成功了!不仅基础款稳定了,连创新的风味款也得到了认可!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
她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也端起自己那杯“金露酿”,一仰头,咕咚一口全喝了下去!
“唔……”酒液入喉,那鲜明的果酸和醇厚的酒意同时袭来,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这酒的酒精度显然比刚才的基础款要高一些,后劲也更足。一杯下去,一股暖意迅速从胃里升起,直冲脸颊和四肢,让她本就因为兴奋而发红的脸更烫了,脑子也有些晕乎乎的,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
“好……好喝!”她咂咂嘴,憨憨地笑了,眼神开始有些迷离,“侯爷起的名字也好听!金露酿……像……像早晨叶子上的露水,带着太阳的金光……”
顾昭之看着她那副明显开始上头的模样,微微蹙眉:“此酒性烈,不宜急饮。” 他没想到她高兴之下,竟一口闷了。
“没……没事!”林晚昭摆摆手,感觉浑身暖洋洋的,胆子也莫名大了起来。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基础款的“澄泉酿”,端起来,朝着顾昭之举了举杯,笑容灿烂得晃眼,“侯爷!我敬您一杯!谢谢您一直相信我,支持我!没有您,就没有我的酱坊,我的酒坊,我的……‘小林记’梦想!”
说着,她又要把这杯也干了。
顾昭之眼疾手快,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微凉,触感清晰。林晚昭动作一顿,抬眸,醉眼朦胧地看向他。两人的距离因为他的动作而拉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里面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
“侯爷?”她小声嘟囔,手腕被他握着,忘了挣扎。
顾昭之看着她绯红的脸颊、迷蒙却晶亮的眼睛,还有那因为沾了酒液而显得格外莹润的唇瓣,心中某个角落,像是被这春日午后的暖阳和醉人的酒香,悄然融化了一角。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檀香的气息与两种酒香交织在一起,氤氲出一种暧昧而微醺的氛围。
顾昭之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无法动作。他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久到林晚昭都觉得手腕被他握得有些发麻,脑子也更加晕乎了。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她因酒意而有些迟钝的耳中:
“晚昭。”
他唤了她的名字,不是“林厨娘”,也不是“林行走”,而是“晚昭”。这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重量和温度。
林晚昭浑身一颤,酒意似乎都醒了两分,怔怔地看着他。
顾昭之的目光锁住她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深沉情愫,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暗流,终于在此刻露出了些许端倪。
“留在侯府,可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在林晚昭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她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我……我一直都在侯府啊……” 她不是厨娘吗?不在侯府在哪?
顾昭之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很浅,却仿佛冰雪初融。他握着她的手腕微微收紧,声音更低沉,也更清晰了几分:
“不是以厨娘的身份。”
不是以厨娘的身份……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林晚昭那被酒精和惊喜糊住的脑壳!她瞬间瞪大了眼睛,所有的醉意仿佛都被这句话惊飞了一半!
不是厨娘?那……那以什么身份?侯爷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跳骤然失序,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腔,比刚才品酒成功时跳得还要激烈一百倍!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手腕处被他指尖触碰的地方,也像是有细小的电流蹿过,带来一阵阵酥麻。
她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昭之。他依旧是她熟悉的那个清冷矜贵的侯爷,可此刻,他的眼神却不再是她熟悉的平静无波,那里面翻涌的、她看不懂却本能地感到心慌意乱的情绪,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侯……侯爷……”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细如蚊蚋,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无措,“您……您说什么?我……我没听清……”
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想抽回自己的手,逃离这让她心跳失控、头脑发昏的氛围。
然而,顾昭之却没有松开手。他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没有重复刚才的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从她慌乱的眼睛,移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再到她泛着诱人光泽的唇瓣。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停滞了。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那愈发浓烈的、醉人的酒香。
林晚昭被他看得浑身发软,脑子更像是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完全理不清头绪。侯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怎么可能?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安远侯!而她……她只是个厨娘啊!就算现在有了些虚名和差事,本质上还是……
可如果不是那个意思,他为什么要说“不是以厨娘的身份”?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要这样握着她的手不放?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盘旋碰撞,让她更加晕眩。酒精的后劲似乎在这一刻全面袭来,混合着这巨大的冲击和心悸,让她腿脚发软,几乎站不稳。
顾昭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摇晃,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将她稳在了原地。他的拇指,似乎无意地、轻轻在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一道惊雷,彻底击穿了林晚昭最后的防线。她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终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撞到身后的矮几。
“我……我……”她语无伦次,脸红的快要滴血,根本不敢再看顾昭之的眼睛,“酒……酒好像有点上头……我……我去看看小桃的菜做好了没!”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托盘和那两个宝贝的小陶罐都顾不上了,转身就冲出了书房,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她仓皇地关上,隔绝了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暧昧,也隔绝了顾昭之停留在她背影上的、深邃难辨的目光。
顾昭之独自站在书房内,鼻尖还萦绕着“澄泉酿”的凛冽和“金露酿”的芬芳,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腕肌肤的温热与细腻触感。
他缓缓走回书案后,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听竹轩的方向。春日午后的阳光明媚而温暖,透过窗棂,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想起她刚才那副惊慌失措、落荒而逃的模样,想起她亮得惊人的眼睛和绯红的脸颊,想起她这些日子以来废寝忘食的专注和成功后纯粹的喜悦……还有,她刚才品酒时,那毫无阴霾的、灿烂得过分的笑容。
不是以厨娘的身份……
这句话,在他心中盘桓已久,今日借着酒意,终于说出了口。或许有些仓促,或许会吓到她。但,他并不后悔。
他知道她的特别,她的鲜活,她的坚韧,她那份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创造出美好与希望的奇妙能力。他早已习惯身边有她的气息,有她带来的美食、笑声和那些看似天马行空却总能落地的奇思妙想。他想要守护这份特别,这份鲜活,让她可以一直这样明亮地、自由地做她想做的事。
而“留在侯府”,给她一个更名正言顺、更安稳无忧的身份,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至于她的慌乱和逃避……顾昭之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无妨。
来日方长。
他有的是耐心。
而此刻,听竹轩内,却是另一番兵荒马乱的景象。
林晚昭一路跌跌撞撞冲回自己的屋子,“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脸烫得吓人,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手腕处被他握过的地方,明明已经松开,却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和最后那一下轻柔的摩挲,带着一种奇异的酥麻感,一路从手臂蔓延到心尖。
“不是以厨娘的身份……不是以厨娘的身份……”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敲得她头晕目眩,心慌意乱。
“天啊……侯爷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林晚昭捂住滚烫的脸,滑坐到地上,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发出懊恼又无措的呻吟。
她不是傻子,就算酒精让她反应迟钝,那句话里的潜台词也再明显不过。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太突然了!太不真实了!那可是顾昭之!安远侯!京城无数贵女梦寐以求的夫君!而她……她只是个穿越来的社畜,靠着点厨艺混口饭吃的小厨娘啊!
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天上的云和地里的泥!就算现在她有了点虚名,得了皇帝几句夸奖,掌管着酱坊酒坊,可本质上,她还是个奴婢,是个“行走”啊!
侯爷怎么会……怎么会对她……
林晚昭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一会儿是顾昭之平日里清冷疏离的模样,一会儿是他刚才握着她的手、用那种深邃眼神看着她的样子;一会儿是他评价菜品时吝啬的“尚可”,一会儿是他赐名“金露酿”时清晰的赞赏;一会儿是他救她于野猪蹄下、为她挡去宫中明枪暗箭的挺拔背影,一会儿是他刚才那句低沉而清晰的“晚昭”……
各种画面和声音交织碰撞,让她本就因酒意而昏沉的脑袋更加疼痛欲裂。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小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担忧,“您不是去给侯爷送酒了吗?怎么跑回来了?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酒喝急了不舒服?”
林晚昭猛地抬起头,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狼狈模样肯定被小桃看见了。她连忙爬起来,打开门,强装镇定:“没……没事!就是那‘金露酿’后劲有点大,我……我回来歇歇。”
小桃狐疑地看着她家小姐那张红得不正常、眼神飘忽的脸,又嗅了嗅空气中淡淡的酒气,信了几分,但还是担心:“那您快躺下歇会儿!张妈妈的小菜都准备好了,我还说侯爷会不会传膳呢……”
“不……不用了!”林晚昭连忙摆手,她现在哪还敢见顾昭之?“侯爷……侯爷可能还有公务要忙!菜……菜你们分着吃了吧!我……我头晕,想睡会儿!”
她不由分说地把小桃推出去,再次关上门,还上了闩。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林晚昭缓缓滑坐在地。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透过窗纸,在她身上洒下暖色的光斑。
书房里那令人心悸的一幕,顾昭之那低沉的话语、深邃的眼神、指尖的温度……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被他握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属于他的微凉触感。
“留在侯府……不是以厨娘的身份……”
她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心跳依旧杂乱无章,但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去后,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
有不敢置信,有惶恐不安,有身份悬殊带来的自卑和退缩……但似乎,在层层叠叠的负面情绪之下,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和……隐秘的欢喜?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慌乱,猛地甩甩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
“不行不行!林晚昭你清醒一点!”她拍拍自己的脸颊,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侯爷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或者是酒喝多了说的醉话!对!醉话!他自己不也喝了‘金露酿’吗?那酒后劲那么大……”
她努力给自己找着理由,可心底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反驳:顾昭之像是会轻易被酒影响、胡言乱语的人吗?
她想起他平日里的冷静自持,想起他即便饮酒也从未失态的样子……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啊啊啊!烦死了!”林晚昭哀嚎一声,把脸埋进臂弯里。酒精的后劲、情感的冲击、纷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疲惫不堪,脑子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小桃来敲过两次门,送来了醒酒汤和清淡的粥菜,林晚昭只含糊应了,却没什么胃口。
她终于撑不住,拖着发软的身子爬上床,连衣裳都没力气换,就这么和衣躺下了。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听竹轩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偶尔的虫鸣。
林晚昭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会儿是顾昭之握着她的手,重复着那句话;一会儿是她自己抱着酒坛子在酒坊里忙碌;一会儿又是贵妃狰狞的面孔和雪儿漂亮的异色瞳眸……
而在主院书房,灯烛燃至深夜。
顾昭之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矮几上那两个被林晚昭遗忘的小陶罐,以及旁边两只孤零零的白瓷酒杯。
他起身走过去,拿起那只属于林晚昭的、还残留着一点“金露酿”酒液的杯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方才的体温和慌乱。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流淌进来,照亮他清俊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抹从未示于人前的、柔和而笃定的光芒。
醉语或许有之,但真情,从不作假。
夜还很长,而属于他们的故事,似乎才刚刚步入一个崭新的、充满未知与甜蜜的篇章。
喜欢穿成难民小厨娘把腹黑侯爷逗笑了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穿成难民小厨娘把腹黑侯爷逗笑了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