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云的尸体被运回瓦盆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祝大个雇了县城的殡仪车,车后跟着左向阳开的面包车。翟石头一路抱着母亲的遗物,一个装着几件旧衣服的包袱,一言不发。
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
“白寡妇死了。”
“才三十一,怎么就死了?”
“听说是得了脏病。”
人们的议论声夹杂着同情、好奇和一丝说不出的快意。
吴老虎是第一个来的。
他提着两瓶白酒和一条中华烟,走进祝大个家。院子里已经搭起了临时的灵堂,白素-云的尸体停在正屋里,脸上盖着白布。
“大个,节哀。”吴老虎拍拍祝大个的肩膀,“丧事的事你别操心,我来安排。”
祝大个木然地点点头。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眼睛红肿,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
“虎子,这……这得花多少钱?”
“别提钱的事。”吴老虎挥挥手,“素云也算是咱村的人,这最后一程不能寒碜了。”
赵铁蛋紧接着也来了,手里拎着白色的挽联和纸花。
“文清呢?”他问道。
“在学校,我派人去叫了。”吴老虎说。
翟石头坐在角落里,紧紧抱着那个包袱。他还穿着学校的蓝色校服,小脸蜡黄,眼睛红肿。
赵铁蛋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石头,饿不饿?叔叔给你买点吃的?”
翟石头摇摇头,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叔叔,我妈真的回不来了吗?”
赵铁蛋的眼圈也红了:“石头……”
“我知道她回不来了。”翟石头突然说道,“但是我想她。”
包大爷作为村里的老支书,也赶来了。他和吴老虎商量丧事的流程。
“按规矩,要停灵三天。”包大爷说,“第三天出殡。”
“行,包大爷您来当总管。”吴老虎点头,“该怎么办您说了算。”
“那吹鼓手……”
“我去联系县城的,要最好的班子。”
很快,村里的妇女们也来了。
孟桂香、段玉莲、车秀芝,她们带着面粉和菜,准备帮忙做饭。但她们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哎,这个素云,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孟桂香叹息道,语气里听不出是真惋惜还是假慈悲。
“是啊,就算是……那样,也是个人命。”段玉莲欲言又止。
“现在人都没了,咱们就别说那些了。”车秀芝比较厚道,“帮着把丧事办好就行了。”
温月娥走到灵前,看着白布下面的轮廓,摇摇头:“这孩子,命苦啊。”
她转身对翟石头说:“石头,以后你就是没妈的孩子了。要听你爸爸的话,知道吗?”
翟石头点点头,但眼泪又流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吹鼓手来了。
一个七人的班子,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背着把大唢呐。其他人扛着小号、大鼓、铜锣各种乐器。
“是白事对吧?”老师傅问吴老虎。
“对,麻烦您了。”
“我们先看看死者,然后再定曲目。”
他们围着白素-云的遗体转了一圈,老师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死者年轻,是女人,”他对手下说,“用悲调,但不要太凄厉。主要是《送亡灵》和《哭七关》。”
上午十点,唢呐声响起。
呜呜咽咽的调子飘荡在瓦盆村的上空,那是一种让人心碎的声音。村里的老人听了,都忍不住掉眼-泪。
前来吊唁的人开始陆续到达。
江小翠、史巧儿、曲二妞这些年轻女人都来了。她们和白素-云年龄相近,看着她的尸体,心情都很复杂。
“姐,你走好。”江小翠跪在灵前,哭着说,“以后谁给我们烫头发啊?”
邓麻利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匆匆上了香,放下五十块钱就走了。
祝大个看着这些人,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他们都和白素-云有过那种关系,但现在他们来吊唁,反而让他觉得白素-云没有被完全抛弃。
至少,还有人记得她。
中午的时候,开始吃流水席。
院子里摆了十几张桌子,村里的大厨师掌勺,做的都是传统的白事菜:大烩菜、红烧肉、炸丸子、白菜豆腐。
所有来吊唁的人都可以吃饭,这是规矩。
吴老虎在桌间穿梭,给每个人敬烟倒酒。
“各位乡亲,感谢大家来送素云最后一程。”他举起酒杯,“她虽然走了,但大家的情分,我祝大个记着,石头也记着。”
大家纷纷举杯,气氛有些沉重但也很温暖。
在这个时刻,什么偏见和非议都放在一边了。死者为大,这是农村最朴素的道德观。
第三天清晨,出殡。
按照阴阳先生的推算,上午九点是吉时。
白素-云被装在一口楸木棺材里,由村里的年轻人抬着。祝大个和翟石头穿着孝服,手持白幡走在前面。
送葬的队伍很长。
吴老虎、赵铁蛋、苏文清、左向阳这些人都来了,村里的老老少少也都跟着。
吹鼓手在队伍前面,唢呐声响彻云霄。那是《百鸟朝凤》的悲调版,凄厉而悲壮。
队伍缓缓走向村外的公墓。
路上,有人撒纸钱,有人燃鞭炮。白素-云生前饱受非议,但死后这一程,却走得很体面。
在墓地,阴阳先生主持了下葬仪式。
棺材放入事先挖好的墓穴,大家一起培土。翟石头抓起第一把土撒在棺材上,哭得几乎晕厥。
祝大个抱着他,自己也泪如雨下。
吹鼓手奏响了最后一曲《送别》,悠扬的唢呐声在田野上飘荡,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女人短暂而坎坷的一生。
仪式结束后,大家回到祝大个家吃安神酒。
这是白事的最后一个环节,标志着丧事的正式结束。
席间,吴老虎站起来说话:
“各位乡亲,素云虽然走了,但石头还在。他现在就是我们大家的孩子。谁家有困难我们帮,石头有困难我们更要帮。”
“说得对!”赵铁蛋附和,“石头,以后有事就找叔叔们。”
大家纷纷点头应和。
翟石头站起来,给在座的每个人鞠躬。
“谢谢各位叔叔伯伯,谢谢各位婶子大娘。”他的声音很小,但很清晰,“我会好好读书,不给大家添麻烦。”
人们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心里都很难受。
太阳西下,丧事终于结束了。
人们陆续散去,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祝大个坐在门槛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空落落的。
翟石头走到他身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
祝大个转头看着他,眼中有种复杂的情绪。
这个孩子,是他和白素-云之间唯一的纽带了。不管他对白素-云有多少怨恨,这个孩子是无辜的。
“石头,”他伸手摸摸翟石头的头,“以后咱们就相依为命了。”
翟石头用力点点头。
夜幕降临,瓦盆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白素云走了,但生活还要继续。
她的死,给村里人留下了很多话题,也给一些人留下了深深的愧疚。
特别是那些曾经和她有过关系的男人,他们心里都清楚,她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但时间会冲淡一切。
过不了多久,白素云就会被人遗忘,成为瓦盆村历史上的一个模糊影子。
只有翟石头会永远记得她。
记得那个为了生存而挣扎,最终败给命运的母亲。
记得那个在90年代农村社会底层,用自己的方式活着和死去的女人。
月光照在新坟上,照在瓦盆村的土地上。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村里的人还会继续他们的生活。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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