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号”如同一个小心翼翼的访客，悬停在距离那艘巨大生态船残骸数公里外的虚空中。顾心全力维持的“秩序场”在这里显得格外重要，隔绝了外部法则荒漠的侵蚀，也为近距离观察提供了稳定的窗口。那艘被命名为“诺亚号”的残骸，在“秩序场”柔和的光芒映照下，更显其岁月的沧桑与悲壮。
船体庞大，依稀可见旧时代人类殖民舰的典型结构——巨大的圆柱形主体，表面曾覆盖着用于模拟地表环境的生态甲板，如今早已斑驳剥落，露出下面锈迹斑斑、或被未知力量撕裂的金属骨架。一些维生管道的断口处，凝固着疑似冷却液或培养液的深色结晶。它像一头搁浅在时间沙滩上的巨鲸骸骨，死寂中透着一丝不甘的执念。
“生命信号确认，极其微弱，集中于残骸中部核心生态区。信号特征……确认为基础人类模板，但存在未知基因修饰痕迹。”浪客的投影报告着扫描结果，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能量读数近乎于无，仅能检测到最低限度的维生系统在运行，依靠某种……衰变能源？难以置信，他们是如何在‘法则荒漠’中存活下来的？”
“准备接触。”顾临的声音沉稳，打破了舰桥上的震惊氛围。他看向顾心，“我带队登陆。需要了解他们的来历，以及他们可能掌握的、关于‘先驱者’或这片荒漠的信息。”
顾心微微颔首，意识中传递过一缕担忧与支持交织的暖流。“小心，父亲。‘秩序场’会为你们提供登陆通道和基础环境支持，但残骸内部情况不明。”
很快，一支由顾临、陆战队队长“山岩”及其麾下四名最精锐的队员组成的小型登陆队，搭乘着一艘加强型穿梭艇，脱离“起源号”，沿着顾心用秩序场临时开辟出的、相对稳定的“走廊”，缓缓靠近“诺亚号”一个巨大的、似乎是被外力强行撕裂的舱壁缺口。
穿梭艇如同微小的萤火虫，没入那黑暗、狰狞的伤口。
内部一片死寂，比真空更令人窒息。应急灯早已熄灭，只有登陆队员头盔上的射灯，划破浓稠的黑暗，照亮满目疮痍。扭曲的金属管道、破碎的仪器设备、凝固的……疑似有机质的残留物，构成了如同末日坟场般的景象。空气循环系统早已停摆，但奇异的是，这里并非绝对真空，残留着稀薄到极点的、带着陈腐气息的气体。
“保持警戒，注意生命信号源方向。”“山岩”低沉的声音在小队加密频道中响起，队员们手中的武器处于随时激发状态，尽管他们不确定在这里，常规武器还能有多大作用。
跟随着生命信号的指引，他们深入残骸内部，穿过如同迷宫般的破损通道，最终抵达了一扇巨大的、密封性看似完好的合金大门前。门上喷涂的标识已经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核心生态维持区 - 一级权限”的字样。
“门禁系统完全失效，能量耗尽。需要强行开启。”一名擅长工程技术的陆战队员检查后报告。
就在“山岩”准备下令使用小型切割设备时，顾临抬手阻止了他。他上前一步，将手掌轻轻按在冰冷的大门上，闭上眼睛。他不是在尝试物理开启，而是调动起自身那独特的共情能力，尝试去“感受”门后的情况。
没有敌意，没有威胁……只有一片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混杂着深沉疲惫、无尽悲伤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期盼的生命波动。
“他们……还活着，但没有威胁。”顾临睁开眼，对“山岩”说道，“尝试温和的开启方式，不要惊扰他们。”
陆战队员改用更低功率的激光切割器，小心翼翼地在门锁区域作业。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泄压声，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混合着消毒剂、陈腐植物和某种……休眠舱冷却液的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相对完整的巨大空间。穹顶很高，模拟自然光照的系统早已黑暗，只有一些依附在墙壁和仪器上的、散发着微弱生物荧光的苔藓类植物，提供了些许照明。空间中央，排列着数十个如同水晶棺椁般的维生舱，大部分已经黯淡无光，舱内只剩下干涸的痕迹和尘埃。
只有最内侧的寥寥几个维生舱，还在极其微弱地运行着，指示灯如同垂死者的脉搏，缓慢地闪烁着红光。
登陆队的灯光聚焦在那几个仍在运行的维生舱上。透过模糊的观察窗，可以看到里面躺着形容枯槁、几乎皮包骨头的人类，他们须发皆长，皮肤因缺乏光照和营养而呈现不健康的灰白色，紧密闭着眼睛，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生命体征极度微弱，处于深度休眠状态，接近生理极限。”随队的医疗兵快速扫描后汇报道。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维生舱的指示灯闪烁频率突然加快，发出了几声断续的、低沉的警报音。舱内的液体开始缓慢排空，内部那个瘦削的身影微微动弹了一下，干裂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似乎想要睁开。
所有登陆队员立刻紧张起来，武器下意识地抬起。
顾临却示意他们放下武器，自己缓缓走上前，靠近那个正在苏醒的维生舱。他透过观察窗，看到里面是一位面容苍老到难以分辨具体年龄的老者，深陷的眼窝，布满皱纹的皮肤紧贴着颅骨。
老者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浑浊、空洞，仿佛蒙着世纪的尘埃。他看到了顾临，看到了他身后那些穿着陌生装备、但明显是人类轮廓的士兵。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顾临将手掌轻轻贴在冰冷的观察窗上，尝试传递一丝温和的、不带任何强迫意味的意念：“我们来自人类文明，你们安全了。”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指向维生舱侧面的一个数据接口面板。
“山岩”立刻示意技术兵上前检查。面板早已失效，但技术兵尝试用携带的万能接口连接后，竟然读取到了一段残存的、自动播放的日志信息。
断断续续的影像和声音，在技术兵携带的便携式全息投影仪上显现出来：
“……‘播种者’文明历……第七千三百周期……‘大收割’降临……母星沦陷……我们……‘诺亚号’……最后的火种……”
影像中，展现出一个科技水平极高、建筑风格与旧地球迥异，但确是人类文明的世界，正在被熟悉的暗红色收割者舰队无情地摧毁。
“……逃入……未知星域……误入……‘永恒迷宫’（法则荒漠的古老称谓）……引擎失控……环境恶化……”
“……同胞……一个个……在沉睡中离去……资源耗尽……”
“……我们记录了……历史……‘先驱者’的……错误……递归协议的……真相……”
老者的声音，通过日志的播放，虚弱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我们……是比你们更早……被清理的……人类分支……我们……保留了……记忆……”
顾临心中巨震。这些“方舟遗民”，竟然是递归协议早期清理行动的幸存者！他们来自一个比地球时代更早、科技可能更发达的人类文明分支！
就在这时，那位苏醒的老者，似乎凝聚起了最后一点力气，目光聚焦在顾临身上，或者说，聚焦在顾临身上那属于棱娲文明、带着独特能量波动的通讯器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惊讶、了然，以及一丝……深深的忧虑。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沧桑感，缓缓说道：
“‘先驱者’……并非完全灭绝……”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生命。
“他们中最激进的一派……试图将自身意识……与宇宙法则融合……成为了……递归协议最初的核心逻辑……”
老者的眼睛死死盯着顾临，仿佛要将他看穿。
“‘起源之井’……既是他们的实验室……也是囚禁了他们自身意识的……”
“……牢笼。”
话音落下，老者的手臂无力垂下，眼睛缓缓闭上，维生舱的指示灯重新恢复到那缓慢、濒死的闪烁频率，仿佛刚才的苏醒和警示，已耗尽了他最后的一丝生机。
登陆小队成员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撼性的信息冲击得说不出话来。
顾临站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老者最后的话语，以及苏夏笔记上那行小字——“也是……牢笼”。
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也更加……危险。“起源之井”不仅仅是可能找到钥匙的地方，它本身，就是一个囚禁着疯狂创世者意识的巨大牢笼！
而他们，正主动前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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