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库里那滩仍在滋滋腐蚀着地板的腥臭黑水，如同噩梦的余烬，灼烧着林薇薇的视网膜。那非人怪物的狰狞死状，刘明河可能在进行的恐怖研究，以及最后时刻那声不知来自何处的冰冷轻笑……无数纷乱的线索与惊悸交织，让她回到长乐宫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她将自己浸入微烫的浴汤中，试图洗去那附骨之疽般的寒意与血腥气，却感觉那阴冷已渗入骨髓。袖中的定魂残珠依旧温润，方才一击耗损颇大，光华略显黯淡，正缓缓汲取着能量自我恢复。
必须尽快弄清那怪物的来历，以及刘明河的下落！
起
天光未亮，林薇薇便强撑着起身，召来了福安与几名绝对可靠的暗卫首领。她略去了档案库激战的细节，只沉声吩咐：
“加派人手，秘密搜查前太医院副院判刘明河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重点查访京城中所有可能与南疆巫毒、或是炼制阴邪之物相关的场所、人员。记住，要绝对隐秘，不得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暗中留意宫中，尤其是太医院、内务府等处的异常动静，若有人员行为诡秘，或是……身体出现异状者，即刻来报。”
暗卫首领凛然领命，他们虽不知具体缘由，但贵妃娘娘话语中那凝重的杀机，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福安忧心忡忡地看着林薇薇苍白的脸色：“娘娘，您也要保重凤体啊……”
林薇薇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她如何能安心？北疆战云密布，朝堂暗箭难防，宫中潜伏着能化作黑水的怪物，太液池底邪神虎视眈眈，谢景云昏迷不醒……这重重危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她走到窗边，望着依旧阴沉的天色，下意识地抚向袖中的残珠。如今，唯有这母亲留下的后手，能给她一丝微弱的心安。
承
然而，这份短暂的、依靠外物维系的心安，在午后被骤然打破。
一名看守谢景云寝殿的暗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了长乐宫，脸上是见了鬼般的惊骇与狂喜交织的复杂神情：
“娘娘！娘娘！陛下……陛下他……醒了！”
醒了？！
林薇薇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衣袖，她却浑然未觉。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
醒了？是谢景云醒了？还是……别的什么醒了？
她霍然起身，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便疾步冲向谢景云的寝殿。一路上，宫人内侍跪伏在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希望与恐惧的躁动。
寝殿内，药味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气场驱散了些许。太医令和几位院判跪在榻前，浑身颤抖，头也不敢抬。
龙榻之上，谢景云靠坐在引枕上，依旧是那身素白的中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但那双眼睛——那双曾冰冷、曾疯狂、曾暗金流转的眸子——此刻却睁开了。
不是令人心悸的暗金，也不是往日深不见底的灰白，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如同雨雪初霁后，被洗刷过的天空，澄澈，却空茫。他眉心那道金色纹路，已然消失不见。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疾步进来的林薇薇，目光在她被茶水溅湿的袖口、略显凌乱的发髻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一件陌生的、与他无关的物事。
没有帝王的威仪，没有邪神的疯狂，也没有属于“谢景云”的任何熟悉特质。
林薇薇的脚步在踏入内殿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放缓，最终停在离龙榻数步之遥的地方。她看着他，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这不像苏醒，更像……某种重置，或者剥离。
“陛下？”她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谢景云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她，依旧没有任何表示。那空茫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她，落在了某个遥远的、无人能及的地方。
太医令伏地颤声道：“娘娘，陛下……陛下确实苏醒了，脉象虽弱，却已平稳。只是……只是陛下他似乎……不识人了，亦……无法言语。”
失忆？失语？
林薇薇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是谢珩最后的力量与邪神侵蚀同归于尽，伤及了他的根本？还是……这本身就是某种更深层变化的开始？
转
接下来的几日，谢景云“苏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朝野。各方势力反应各异，暗流涌动得更加激烈。
宗室以老皇叔谢弼为首，几次三番请求觐见，名为探视，实为试探。朝臣们则分成数派，有主张立刻请陛下临朝听政以安人心的，有认为陛下龙体未愈仍需静养、国事当由内阁与贵妃共商的，更有甚者，私下串联，言辞间已开始考虑“国本”之事。
而谢景云本人，则始终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空茫状态。他能自行饮食起居（在宫人协助下），眼神偶尔会随着移动的人或物转动，但对外界的一切言语、动作，都毫无反应，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再看奏章，不再理会朝政，甚至对林薇薇，也再未投去过任何带有情绪的目光。
林薇薇每日都会去看他，有时带着必须由皇帝用印的紧急军报或诏书，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她试图与他说话，提及朝政，提及北疆，提及太液池，甚至提及苏月见……他都毫无波澜。
唯有一次，当她无意间将那块修复中的定魂残珠取出，放在手中摩挲时，谢景云空茫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聚焦了一瞬，落在了那残珠之上，但也仅仅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原状。
这细微的变化，未能逃过林薇薇的眼睛。他并非完全无知无觉！这残珠，或许能触及他意识深处被封锁的某些东西？
这个发现，让她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萤火。
合
然而，现实的危机，从不因个人的境遇而放缓脚步。
北疆军情愈发紧急，呼衍灼亲自率军，猛攻边关重镇，守军伤亡惨重，求援的文书雪片般飞来。朝中关于战与和的争吵已趋于白热化，甚至有人将边关失利归咎于“帝王昏聩，牝鸡司晨”，流言再次甚嚣尘上。
而宫内，林薇薇派出的暗卫，终于带回了一个关于刘明河的确切消息——不是找到了人，而是找到了他最后出现的地方：京城西郊，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前朝供奉过某位邪神的淫祠旧址！
暗卫在那附近，发现了更多与太液池畔相似的暗红色污渍，以及一些……非人的、带着粘液的爬行痕迹！
与此同时，看守太液池的侍卫惊恐来报：池水的颜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深黝！而且，池畔周围，开始出现一些从未见过的、色彩斑斓却形态诡异的毒虫，它们似乎被某种气息吸引，正试图靠近池水！
林薇薇站在长乐宫的最高处，遥望西郊方向，又看向那死寂中透着不祥的太液池，最后，目光落向谢景云寝殿的方向。
谢景云空茫的苏醒，刘明河与邪祠的关联，太液池的再次异动，北疆的烽火，朝堂的攻讦……
所有线索，仿佛都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正在加速逼近的、巨大的风暴眼。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光华内敛的定魂残珠。
惊雷已在天际酝酿，而她手中的这点微光，能否照亮前路，抑或……只是焚身之始？
殿外，风声呜咽，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第七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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