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小时的航程在引擎永恒的嗡鸣与舷窗外单调变幻的云层中流逝。楚子航大部分时间都闭目眼神，并非沉睡，而是以一种近乎禅定的状态，梳理着体内残存的力量，感受着肋下那处被昆古尼尔擦过、依旧隐隐作痛的规则性创伤。恺撒提供的平板电脑里，关于“珊瑚之城”的资料寥寥无几，仅限于一些语焉不详的古老航海日志片段和对海沟异常能量读数的分析报告，而“末日派”的信息更是被层层加密，仅能窥见其存在的一鳞半爪。
当“信天翁”穿透浓厚的积雨云，下方出现那片浩瀚无垠、在夜色下呈现出墨蓝色的太平洋时，一种新的压迫感取代了北极冰原的死寂。
最终，旋翼机降落在位于西太平洋某处、一个伪装成废弃气象观测站的小型平台上。平台下方，黑色的海水在峭壁下汹涌，拍打着锈蚀的金属支架，发出沉闷的咆哮。
没有灯火通明的欢迎，只有几个穿着与恺撒同款黑色作战服、动作精干利落的人员沉默地接应。他们引领两人穿过一段潮湿、弥漫着海腥味和铁锈味的通道，来到一个隐蔽的码头。码头深入一个被天然岩壁半包围的海蚀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防水灯投下惨白的光晕。
而就在码头旁，静静地悬浮在墨黑色海水中的，是“利维坦”。
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潜艇，更像是一头沉睡的、线条流畅而狰狞的深海巨兽。通体哑光黑，长约六十米，外壳上看不到明显的铆钉或焊缝，仿佛是一体成型。舰首并非圆钝，而是带着某种类似角鲸的尖锐突刺，两侧则有如同鳐鱼般微微展开的翼状稳定结构。它没有任何国家的标识，只在舰桥位置的下方，有一个微小的、与旋翼机上相同的加图索家徽记。
“欢迎登上‘利维坦’，”一个穿着舰长制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站在打开的舱门旁，向恺撒微微躬身，“一切已准备就绪，加图索先生。”
恺撒点了点头，率先踏入舱内。楚子航紧随其后。
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加紧凑，却也极尽科技与奢华。通道墙壁是温暖的米白色，铺设着防滑吸音的软质材料，柔和的光带嵌入天花板，指引着方向。空气循环系统保持着恒温恒湿，没有任何潜艇常有的闷热或异味。若不是那极其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引擎低频振动，以及舷窗外那越来越深的黑暗，几乎让人忘记正身处一艘即将潜入万米深渊的载具中。
“这位是沃尔夫冈舰长，最好的深潜器指挥官之一。”恺撒简单介绍了一句，便径直走向位于舰体中央的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呈圆形，四面环绕着巨大的曲面屏幕，此刻显示着外部摄像机传来的实时画面——依旧是码头岩壁的景象，但海水已经淹没了大半个镜头。几名操作员坐在各自的控制台前，沉默而高效地工作着。
“潜航深度设定9000米，接近‘利维坦’的理论极限。目标坐标已输入。”沃尔夫冈舰长坐回主控位，声音平稳，“‘海妖’声呐系统启动，被动模式。我们尽量安静地进去。”
“启动‘深渊漫步者’自检程序。”恺撒命令道，同时看向楚子航，“我们需要在接近目标区域时出舱。那里的水压和可能存在的能量场，不是‘利维坦’能完全承受的。”
楚子航沉默地点头。出舱潜入万米海沟，这听起来像是自杀，但无论是恺撒还是那位沃尔夫冈舰长，语气都平常得像是在说去公园散步。加图索家的技术底蕴，确实深不可测。
“利维坦”开始下潜。透过舷窗，光线迅速被海水吸收，从墨蓝变为深蓝，再到近乎绝对的漆黑。只有潜艇自身带有的几束高功率探照灯，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偶尔照亮一些快速掠过的、形态怪异的深海生物苍白或发光的轮廓。它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惊扰，惊慌地扭动着身体，消失在无尽的幽暗之中。
压力表的读数平稳上升。舱内依旧保持着令人安定的环境，但一种无形的、来自整片海洋的重量，开始透过厚厚的合金舱壁，渗透进每个人的感知里。
楚子航站在一副巨大的海深地形图前，看着代表“利维坦”的光点沿着预设的航线，朝着那条被誉为地球伤疤的日本海沟深处移动。那片区域在地图上显示为一片令人心悸的深蓝色，边缘陡峭，如同被巨斧劈开。
“有情况。”一名负责声呐的操作员突然开口，打破了指挥中心的寂静，“三点钟方向，距离十五链，有异常声波反馈。不是生物，也不是已知的地质活动。”
沃尔夫冈舰长立刻下令：“放大该区域信号，过滤背景噪音。”
曲面屏幕上，一片区域的声呐成像被放大、增强。那并非礁石或沉船的轮廓，而是一个……巨大的、模糊的、似乎还在缓慢移动的阴影。它的形状极不规则，边缘不断扭曲变化，像是某种活着的、由黑暗本身凝聚而成的实体。
“‘海妖’主动声波扫描被干扰，无法获取清晰图像。”操作员报告，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目标……似乎在吸收声波。”
恺撒走到声呐屏前，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能量读数？”
“极低，但……存在。波动模式无法识别，与背景辐射格格不入。”另一名操作员回答。
就在这时，楚子航感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悸动，从他贴身收藏的某个东西上传来——是那块从路明非身上掉落、属于昆古尼尔的黑色水晶碎片！它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冰冷的波动，与声呐屏幕上那个模糊阴影的存在，产生着某种诡异的共鸣。
几乎在同一时间，指挥中心的主通讯频道里，响起了一阵极其刺耳、仿佛金属摩擦又混合着某种非人哀嚎的噪音。噪音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便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扭曲变形的声音，强行插入了频道。那声音沙哑，失真严重，却依旧能听出其中蕴含的、一种非人的冰冷和警告意味：
“……止……前……归……墟……”
声音消失，通讯频道恢复寂静，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电流声。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所有操作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向沃尔夫冈舰长和恺撒。
“来源？”沃尔夫冈舰长的声音依旧稳定，但紧抿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凝重。
“无法追踪！信号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的！”通讯官难以置信地报告。
恺撒与楚子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绝不是自然现象。
“继续下潜。”恺撒的声音冷硬，打破了沉默，“保持最高警戒。如果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们过去，那恰恰说明我们找对地方了。”
“利维坦”再次调整姿态，如同一条坚定的黑鱼，朝着更深、更黑暗的海渊，义无反顾地扎了下去。
而在那无尽的黑暗深处，声呐屏幕上那个模糊的阴影，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无声无息地，朝着“利维坦”潜航的路线，缓缓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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