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将青石板路面晒得发烫。陆寒霆依旧坐在老槐树投下的那片稀疏的阴影里，像一尊逐渐被小镇熟悉却又始终疏离的雕像。他的目光看似落在街面上来往的稀疏人烟，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广场另一侧，那扇医疗站的木门。
突然，那扇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阿雅，也不是小刘，而是沈清澜。
她今天没有穿白大褂，依旧是一身朴素的深蓝色衣裤，额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正微微蹙着眉，看着门口堆放着的几个不小的纸箱，似乎在估量着它们的重量。
是药品。陆寒霆几乎立刻做出了判断。纸箱上印着模糊的医药公司标识，看样子是刚由县里统一配送过来的。
就在这时，一辆半旧的皮卡车“突突”地驶到医疗站门口，司机探出头，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喊道：“沈医生！药送到了，放门口行不？我还得赶紧去下一家！”
沈清澜抬起头，应了一声：“行，放这儿吧，麻烦你了。”
司机利落地跳下车，将最后两个纸箱从车斗里搬下来，摞在之前那几个上面，然后便匆匆上车，皮卡冒着黑烟开走了。
沈清澜走到那堆纸箱前，尝试着搬动最上面一个稍小些的箱子。箱子似乎不轻，她搬得有些吃力，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间，陆寒霆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太快，带倒了身后的小马扎，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这声响动惊动了沈清澜。她抱着箱子，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望向声音来源。
两人的目光，在灼热的空气中，短暂相接。
陆寒霆的心脏猛地一跳，喉咙发紧。他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对待陌生人的、礼貌性的平静。
他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走了过去。步伐因为刻意控制而显得有些僵硬。
“需要帮忙吗？”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比平日更加低沉沙哑。
沈清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那堆箱子，略微迟疑了一下。她的目光在他身上那件与本地人格格不入、却努力融入的深色夹克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判断出他并非本地人，但也没有恶意。
“谢谢，”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但疏离，“这些药品需要搬到里面的储藏室。有点重，麻烦你了。”
“不麻烦。”陆寒霆几乎是立刻应道。他上前一步，弯下腰，手臂穿过纸箱下方，微微一用力，便将两个叠在一起的箱子稳稳地抱了起来。重量确实不轻，但对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请跟我来。”沈清澜说着，抱着那个稍小的箱子，转身走在前面，推开了医疗站虚掩的木门。
陆寒霆跟在她身后，踏入了这个他曾在外面凝视了无数次的地方。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晾晒着一些草药，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正面是诊疗室，左侧有一扇小门，上面挂着一个手写的“药库”牌子。
沈清澜用钥匙打开药库的门，里面空间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靠墙立着几个陈默打制的药柜。
“放在这里就好。”她指了指墙边空着的一块地方。
陆寒霆依言将箱子轻轻放下。动作间，他的指尖无意中擦过了纸箱粗糙的表面，那触感，与他平日签署文件时触摸到的光滑纸张，截然不同。
沈清澜也将自己抱着的箱子放下，直起身，轻轻舒了口气，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还有几个，我再去搬。”陆寒霆看着她额角的汗，下意识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沈清澜抬眼看他，似乎有些意外他的主动，但还是点了点头：“好，谢谢你了。”
两人一前一后，又往返了两趟，将门口剩下的药品箱子都搬了进来。过程中，他们没有再交谈。只有脚步声，和纸箱放置时发出的轻微闷响。
陆寒霆沉默地做着这一切，感受着药品的重量压在臂弯，感受着与她同在一个狭小空间里、那几乎能听见彼此呼吸的近距离。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属于她的、混合着药香与淡淡阳光的气息，却又不得不死死压抑着内心翻涌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惊涛骇浪。
最后一次搬完，沈清澜看着堆放整齐的药品，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她转向陆寒霆，真诚地说道：“真是太谢谢你了，不然我一个人还真要费些功夫。”
她的感谢很真诚，却依旧带着清晰的、对待热心陌生人的界限。
陆寒霆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面只有感激，没有其他。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挤出一句：“举手之劳。”
沈清澜微微笑了笑，那笑容温和，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你是新来镇上的？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路过，暂时住几天。”陆寒霆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低沉。
“哦。”沈清澜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显然对一个过客并不感兴趣。“还是要谢谢你。我这边还要整理药品，就不多留你了。”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陆寒霆的心沉了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好。”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堆满药品、充满她生活痕迹的小小空间，然后转身，走出了医疗站。
阳光再次扑面而来，刺得他眼睛微微发疼。
他帮她搬运了药品。
他和她说了几句话。
他踏入了她工作的地方。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陌生人”的基础上。
这短暂的、笨拙的接触，非但没有拉近距离，反而更加清晰地丈量出了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握了握拳，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纸箱粗糙的触感，以及……那虚无缥缈的、属于她的气息。
第一次帮忙。
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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