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澜的身影即将完全没入小巷的阴影。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超越理智的力量，从陆寒霆几乎要凝固的血液中炸开，冲破了那层将他死死按在原地的、名为“现实”的坚冰。
他猛地向前跨出了一步。
脚步有些虚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踩在粗糙的石板路上，发出突兀的声响。
“医生——！”
两个字，冲口而出。
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砂石磨过，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破碎的颤抖。在这宁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已经走到巷口的沈清澜，闻声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疑惑地，缓缓转过身。
阳光从小巷的另一端斜射过来，在她身后形成一道光幕，让她逆光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依旧带着刚才那种纯粹的、职业性的探寻，望向他。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开口，声音平和，温润，带着一种常年与人交流养成的耐心，却也有着清晰的、与陌生人保持的距离感。
这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陆寒霆记忆的闸门。是她的声音，却又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少了些许清冷，多了几分被山风与岁月浸润后的柔和，但那份独特的、能抚慰人心的质地，未曾改变。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带来一阵阵缺氧般的眩晕。
他该说什么？
说“我是陆寒霆”？
说“我找了你十年”？
说“你还活着，真好”？
还是质问“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所有的话语，在她那平静得如同面对任何一位普通病患家属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荒谬、可笑，且……不合时宜。
他看着她逆光而立的身影，看着她微微偏头、等待他下文的姿态，看着她手中那个依旧稳稳端着的、盛放着村民希望的药盘。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与自嘲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那不顾一切的冲动。
他有什么立场？
他凭什么身份？
一个……“陌生人”而已。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下来。紧攥的拳头，一点点松开，指尖却仍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最终，在沈清澜耐心即将耗尽，眉头微蹙之前，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用一种强行压制住所有波澜的、低哑到极致的嗓音，挤出了一句话：
“……请问，去镇外的路，怎么走？”
一个最寻常不过的，问路。
沈清澜眼中那一丝极淡的疑惑消散了，恢复了完全的平静。她抬起没有端药盘的那只手，指向广场另一侧，那条他们来时经过的、颠簸的土路。
“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就是镇外了。”她的指示简洁明了。
“谢谢。”陆寒霆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不客气。”沈清澜礼貌性地回了一句，随即不再停留，转身，步入了小巷的阴影之中，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
陆寒霆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被阳光照亮的、粗糙的石板缝隙。
“医生，请问……”
他终究，只问出了一条……离开她的路。
周鸣无声地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陆总，我们……”
陆寒霆缓缓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
他在那里站了许久，久到阳光将他的影子缩短，几乎与他的脚底重合。
然后，他转过身，步履异常沉重地，走向那辆黑色的越野车。
车门打开，又关上。
引擎发动，车辆缓缓驶离广场，沿着她刚才所指的那条“去镇外的路”，驶向了来时的方向。
车厢内，陆寒霆闭上眼，将头仰靠在头枕上。
窗外，望北镇在后退，连同那个端着药盘、问他“有什么事吗”的身影，一起被留在了那片灿烂的、与他无关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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