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终于从沙陀客栈的大堂里消散殆尽。杯盘狼藉,残羹冷炙间氤氲着酒气与油腻混杂的气息,像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在空旷的厅堂里。仆役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杯盏碰撞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某种小心翼翼的叹息。
“张真人,您慢走,早些安歇!”王振彪脸上堆着爽朗的笑,亲自搀扶着张玄素的臂弯。老道步履依旧沉稳,青灰色的道袍在灯影下泛着冷光,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微微阖着,似乎不胜酒力。他轻轻颔首,拂尘搭在臂弯,并未多言,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气味,在空气中滞留片刻,也终于被流动的气流卷走。王振彪将他送至二楼厢房门口,方才转身,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眼神锐利地扫过楼道,确认再无旁人,才大步流星地返回大堂。
大堂角落里,阿罗耶正将最后一杯残酒饮尽,脸颊因酒意而泛着健康的红光,眼神却如戈壁的夜空般清亮。他放下酒杯,起身迎向王振彪,热情地拍着对方的肩膀:“王大人!痛快,今夜真是痛快!能结识大人这般豪爽的朋友,是我阿罗耶的福气!”他声音洪亮,带着客栈老板特有的圆融。
“哈哈哈!阿罗耶老哥才是真豪杰!”王振彪反手也重重拍在阿罗耶厚实的背脊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老哥走南闯北,见识广博,那些西域奇闻,听得王某心驰神往啊!那楼兰古国的传说,那罗布泊一夜消失的商队……啧啧,比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还玄乎!”
“嗨,都是些道听途说,给大人解闷罢了。”阿罗耶谦逊地摆摆手,笑容可掬,“大人若是喜欢,改日得闲,我再给大人讲讲那‘魔鬼城’里的呜咽风声,还有三危山深处‘佛光’显圣的奇景?保管比今晚的更有趣些。”他眼神装似不经意地瞟过王振彪腰间悬挂的锦衣卫牙牌,那狰狞的兽首在烛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好!一言为定!”王振彪朗声大笑,“老哥这沙陀客栈,果然名不虚传,酒好,人更好!弟兄们,都散了,好生歇着!明儿还得办差!”他朝几个守在角落的亲卫挥挥手。
亲卫们无声地抱拳,动作整齐划一,靴子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各自散去。大堂彻底空了,只剩下阿罗耶和王振彪两人站在一片狼藉之中。
“大人也早些歇息吧,”阿罗耶笑容不减,“这戈壁滩上的夜风,后半夜可是能吹透骨头的。”
“阿罗耶老哥费心了。”王振彪点点头,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倦意,“今夜叨扰了。改日,定要与老哥再痛饮三百杯!”他打了个酒嗝,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步伐带着几分微醺的摇晃。
直到王振彪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那沉重的脚步声也彻底远去,阿罗耶脸上那如同面具般热情洋溢的笑容,才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砾,一点点剥落、消失。他挺直的肩背也似乎微微塌陷了一瞬,显露出一种被无形重担压迫的疲惫。他独自站在空荡寂静的大堂中央,四周是散落的杯盏和熄灭的烛台,空气中残留的酒肉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虚伪和粘腻。
回到阁楼房间,他缓缓踱步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扇沉重木窗。霎时间,戈壁滩那裹挟着沙砾与寒意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窗棂呜呜作响,也吹散了大堂里最后一丝浑浊的暖意。
窗外,是一幅宏大而冰冷的画卷。
大漠无垠,在月光的倾泻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白色,如同凝固的雪原,一直铺展到视野尽头那与夜空交融的地平线。天空是深邃的墨蓝,没有一丝云翳,显得异常高远。一轮巨大的、近乎圆满的明月悬于中天,清冷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将整个天地都浸染成一片孤寂的银白。鸣沙山连绵起伏的沙丘,在月下投下浓重而清晰的阴影,如同巨兽匍匐的脊背。风在空旷的戈壁上呜咽着,卷起细小的沙尘,形成一缕缕飘忽不定的银色流烟,在月光下无声地掠过沙丘表面。极目远眺,千佛崖那层层叠叠的洞窟轮廓在月光下如同一片沉默的墓碑群,黑黢黢地镶嵌在鸣沙山巨大的阴影里,透着亘古的苍凉与神秘。整个世界,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一种死寂般的空旷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阿罗耶深深吸了一口这清冽而带着沙尘气息的空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腑,却也让因酒宴而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他反手轻轻关上窗,将那片浩瀚而孤绝的月下世界隔绝在外,只留下窗棂缝隙间透入的一线银光,斜斜地投射在客栈的地板上。
他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夜风立刻拂乱了他微卷的鬓发,带着彻骨的寒意。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清冷的月光,扫视着客栈后方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马厩和杂物堆叠的阴影。片刻,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从一堆废弃的驼鞍后悄然闪出,正是巴图。巴图动作迅捷如狸猫,几个起落便攀上了阁楼外墙凸起的木椽,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阿罗耶身后的阁楼地板上。
“老大!”巴图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疾行后的微喘,“小姐已平安送到李爷身边。李爷吩咐,他们即刻转移至旱峡深处最隐秘的石窟,让您放心。”
阿罗耶紧绷的肩背线条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他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沉静如水:“旱峡……好。李爷思虑周全。客栈这边,可还稳妥?那妖道……有何异动?”
“房门紧闭,没什么动静。随行的锦衣卫和军士也都各自回房安歇,门口留了暗哨轮值,很是警惕。”
“知道了。”阿罗耶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你和哈桑做得很好。下去歇着吧,养足精神。这几日,眼睛放亮些,耳朵竖起来。旱峡那边……暂时不要再去联络,免得引火烧身。李爷和桑吉,自有主张,阿娜尔在那里我也放心了。”
“是!”巴图抱拳低应,身形一晃,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隐入阁楼的阴影之中,顺着木椽滑下,消失在客栈后院的黑暗里。
阁楼重归寂静。只有窗外亘古不息的风声,如同大地深沉的呼吸。阿罗耶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无垠的银色沙海。巨大的孤月悬在墨蓝的天幕上,冰冷的光辉笼罩四野。千佛崖黑黢黢的轮廓在远处静默着,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那片山崖的深处,在那片被月光遗忘的黑暗里,他的阿娜尔,他的朋友,正如同沙海中的沙蜥,紧紧蛰伏。
一种混杂着忧虑、警惕和深重疲惫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缓缓漫上心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半生的颠沛流离,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快速闪过:幼时随父辈驼队穿越白龙堆沙暴的惊魂;少年时在龟兹城目睹战火焚毁佛寺的惨烈;青年时为了躲避战乱与仇杀,护送着残存的经卷与希望,在这条危机四伏的古道上一次次辗转、藏匿;最终在这沙陀客栈扎下根来,成了南来北往客商口中的“阿罗耶老板”,将一颗滚烫的护法之心,深深埋藏在这世俗的烟火气之下。
古道驼铃,大漠孤烟,刀光剑影,生死离别……这滚滚红尘,他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叶浮萍。然而,无论漂泊何处,无论身份如何变换,心口那一点为佛门守住薪火的微光,从未熄灭。只是此刻,在这朝廷鹰犬环伺、强敌压境的孤绝之地,这份坚守,显得如此沉重,如此……孤寂。
他缓缓离开窗边,走到阁楼角落一张积满灰尘的旧木案旁。案上散乱地放着些废弃的账本和蒙尘的杂物。他伸手拂去一片厚尘,露出底下还算平整的木板。又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小块早已干透、边缘开裂的墨锭,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砚台,还有一支秃了毛的旧笔。
他拿起墨锭,走到窗边月光最盛处,就着那方银白的光斑,用口中呵出的些微热气,耐心地、一点点地研磨着干结的墨块。细碎的研磨声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清晰。冰冷的月光落在他专注的脸上,落在他骨节分明、布满老茧的手上。水汽不足,墨色淡而浑浊,如同此刻他心中难以言说的纷乱。
他坐回案前,将那张粗糙的旧纸铺在月光下。银辉流淌在纸面上,照亮了木板的纹理。他提起那支秃笔,笔尖在淡墨中浸润片刻,悬停在纸的上方。窗外是亘古的冷月、无垠的沙海、沉默的千佛崖。窗内,是一个孤独的身影,一颗在惊涛骇浪中搏动的心。笔尖终于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也带着酒意催化的淋漓,在清冷的月华下,在粗糙的纸面上,一笔一划地行走:
月洗银沙,风咽孤城。望千佛、暗影峥嵘。驼铃古道,半世飘零。似云中雁,波间梗,雪中萍。
玉门驼影,阳关笳声。任星霜、染透豪情。浮沉谁主?肝胆独明。守一龛寂,一炉烬,一灯明。
阁楼里只有笔尖划过粗纸的沙沙声。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心力。当最后一个“明”字落定,他放下笔,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将半生的沧桑、此刻的孤危、还有那份沉甸甸的守护之志,都倾注在了这短短的词章之中。
他静静地看着月光下墨迹未干的词句,眼神复杂。片刻后,他拿起那张纸,凑近窗边那盏为了记账而常年搁置、此刻并未点燃的油灯灯捻。就着清冷的月光,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火折子。嚓的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窜起。他将纸的一角凑近火苗。
淡黄色的火焰立刻贪婪地舔舐上去,迅速蔓延。词句在火焰中扭曲、焦黑,最终化作一小片轻盈的、带着余温的灰烬。他松开手指,那点残灰便随着从窗缝钻入的冷风,打着旋儿飘向窗外,无声地融入那片浩瀚而冰冷的银色沙海之中。秘密,连同此刻复杂的心绪,只能付之一炬。唯有那轮孤月,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亘古不变的见证者。
接下来的日子,沙陀客栈仿佛被投入了一种粘稠而紧绷的寂静之中。王振彪一行并未离开,却也不再如前几日那般呼朋引伴、喧闹异常。他们像一群暂时收起爪牙、蛰伏观察的猛兽。
每日清晨,王振彪总会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大堂,仿佛昨夜宿醉从未发生。他依旧会与阿罗耶热络地招呼,拍着肩膀称兄道弟,询问着敦煌的风物、周边的古迹,甚至兴致勃勃地打听起附近水草丰美的牧场地界,说是想弄几匹真正的河西骏马。他的笑容依旧爽朗,眼神却在不经意地逡巡,如同猎犬在空气中搜寻着猎物的气息。
“阿罗耶老哥,你说那三危山深处真有佛光显现?具体在哪个方位?离咱们这客栈远不远?”王振彪夹起一块切得极薄的卤羊肉,蘸了蘸椒盐,看似随意地问。
阿罗耶正亲自给他斟上一碗滚烫的羊奶子酒,闻言动作没有丝毫迟滞,脸上堆着生意人的笑:“嗨,大人,那都是些山野村夫吃饱了没事干嚼的舌根子!什么佛光,多半是日头照在沙山云彩上的反光,要不就是哪个牧人点的篝火!真要去寻,那山路可不好走,全是碎石陡坡,马都上不去,白白累个半死,啥也瞧不着!大人您金贵的身子,可犯不着去遭那个罪!”他摇着头,语气笃定又带着几分劝诫的真诚。
王振彪哈哈一笑,不再追问,转而聊起了敦煌的瓜果如何甘甜。但阿罗耶眼角余光瞥见,坐在角落安静用着清粥小菜的张玄素,执勺的手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低垂的眼睑下,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
更多的时候,王振彪会带着几名亲信随从,策马离开客栈。他们有时向西,沿着党河古河道,扬起一路烟尘;有时向东,朝着鸣沙山与三危山交界的荒凉地带驰去。每一次出发,都显得目的明确,马蹄声急促而有力,踏碎了客栈周遭的宁静。他们归来时,马匹往往带着疲惫,随从们风尘仆仆,靴子上沾满不同颜色的泥土。王振彪依旧会与阿罗耶谈笑风生,分享些“沿途所见趣闻”,诸如荒滩上成群的黄羊,或是某处废弃烽燧的残垣断壁,眼神却在阿罗耶脸上细细打量着,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阿罗耶如同最老练的演员,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生意人市侩的热情笑容。他殷勤地招呼着,递上热毛巾,询问是否需要备些酒菜。心中那根弦却绷得如同满弓。王振彪每一次离去的方向,都像无形的针,刺探着他内心深处的秘密地图。他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他们马蹄带起的尘土颜色、归来时马匹的疲惫程度、随从靴底残留的沙砾种类——这些细微的线索,都在他脑中迅速拼凑,试图判断对方搜寻的重点区域。每一次看到他们朝着千佛崖或旱峡方向而去,他端着茶碗的手指都会微微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粗糙的陶壁里,面上却依旧笑呵呵地赞一句“大人真是勤勉”。
张玄素则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客栈里。他或在房中静坐,房门紧闭;或是在客栈后院那棵半枯的老胡杨树下,盘膝打坐,一坐就是半日。青灰色的道袍纤尘不染,拂尘横放膝头,双目微阖,气息绵长悠远,仿佛与这客栈、这戈壁、这天地都融为一体。他极少与旁人交谈,偶尔目光掠过忙碌的阿罗耶,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仿佛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让阿罗耶每一次不经意对上,后背都会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
客栈的气氛就在这种表面的平静与暗中的角力下,凝固着,发酵着。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绳索,缠绕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巴图、哈桑和其他几个心腹伙计,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动作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紧绷。连寻常的住店客商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交谈声都压低了许多。
直到第五日傍晚,夕阳将沙陀客栈的影子长长地拖在金色的沙地上。王振彪一行人又一次风尘仆仆地归来,马蹄踏在客栈前的硬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一次,王振彪没有立刻下马,他端坐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闻声迎出来的阿罗耶,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某种下定决心的神情。
“阿罗耶老哥!”王振彪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少了前几日刻意的热络,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这几日叨扰了!承蒙老哥盛情款待!”
阿罗耶心中警铃骤响,脸上却迅速堆起惊讶与不舍:“王大人这是哪里话!能招待大人们,是小店的福分!大人这是……要走了?”他语气里透着恰到好处的惋惜。
“公务在身,不敢久留啊。”王振彪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客栈和远处的沙丘,“这敦煌地界,景致苍茫雄浑,民风也淳朴,老哥这客栈更是宾至如归。只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上头交代的事情,总得有个眉目。这几日弟兄们四处看了看,收获不大。接下来,我们打算往更远些的地方走走,都要去探探风声。”
阿罗耶的心猛地一沉。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依旧是诚挚的笑容:“大人辛苦!为国操劳,令人敬佩!只是这大漠深处,路途艰险,大人务必小心!”
“放心!”王振彪一摆手,显得颇为豪迈,“老哥,我们这一去,少则七八日,多则旬月不定。但事情没办完,总还得回来叨扰!我那间上房,还有张真人那间清净的屋子,可得给我留好了!”说着,他从马鞍旁解下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随手抛给阿罗耶,“喏,这是定金!老哥的规矩,王某懂!”
布袋入手颇沉,里面是硬邦邦的银块。阿罗耶连忙接住,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哎哟,这如何使得!大人太客气了!您放心,房一定给您留着,热水热饭,随时恭候大人和张真人回来!”他拍着胸脯保证。
“好!老哥爽快!”王振彪满意地点点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客栈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阿罗耶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他一勒马缰,调转马头。
“恭送大人!恭送张真人!一路顺风!”阿罗耶站在客栈门口,深深作揖,声音洪亮而恭敬。
张玄素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在经过阿罗耶身边时,目光似乎在他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刹那。那目光平淡无奇,却让阿罗耶感觉像被冰冷的蛇信舔过。随即,老道轻夹马腹,随着王振彪和十余名随从,策马扬鞭,卷起一溜烟尘,朝着敦煌城西北方向,渐渐消失在夕阳的金辉与升腾的沙尘之中。
直到那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马蹄声也完全被风声吞没,阿罗耶脸上那恭敬热情的笑容才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他捏着那袋沉甸甸的银锭,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猛地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大步流星地穿过瞬间安静下来的大堂,径直走向后院马厩旁一间堆放草料的偏僻小屋。推开门,巴图正警觉地守在里面。
“老大?”巴图看到阿罗耶凝重的脸色,立刻站了起来。
“过几日这些人还会回来,索南嘉布上师差不多也会到,不能来让他在到客栈!太危险!立刻放‘穿云燕’!用最急的‘血翎’讯!”他从贴身内袋里飞快地取出一个指节大小、密封极好的蜡丸,塞到巴图手中,“告诉他,直接去瓜州榆林客栈!记住,用‘佛前青莲已移栽榆林’这句切口!赶在他们可能布下的耳目察觉之前!”
“明白!”巴图没有丝毫犹豫,眼神瞬间变得如刀锋般锐利。他接过蜡丸,迅速揣入怀中,转身推开小屋另一侧一扇极其隐蔽、通向客栈后方沙丘的小门,身影如同融入沙地的蜥蜴,几个闪动便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与起伏的沙丘之后。
阿罗耶站在小屋门口,望着巴图消失的方向。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西边的沙丘之下,无边的暮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幕布,迅速笼罩了整个戈壁。鸣沙山的巨大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更加深沉压抑。千佛崖的方向,一片死寂。
客栈里,不知哪个伙计点起了第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在窗纸上摇曳不定,如同这乱世中一点微弱而倔强的希望。阿罗耶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那风中有沙砾粗糙的质感。他缓缓转身,将沉重的草料房门关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迅速降临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沙陀客栈,暂时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躯壳,徒留一副喧嚣过后的寂静空壳。然而阿罗耶知道,这寂静之下,是比戈壁风沙更汹涌的暗流。他独自站在渐浓的黑暗里,仿佛一尊沉默的礁石,等待着下一次惊涛骇浪的猛烈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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