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腰牌冰冷的触感如同烙印,深深印在桑吉嘉措的掌心。阿罗耶揭开的惊天秘网——从成吉思汗时代对信仰的贪婪攫取,到忽必烈将佛教奉为统治工具,再到那隐秘组织如同暗夜烛火般守护着佛脉圣物,直至师父多吉坚赞的韬光养晦、师伯贡却坚赞的飞鸽传信、沙丘上的救援、千佛崖的庇护……这庞大而沉重的真相,如同滔天巨浪,反复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心房。洞窟内油灯昏黄,将他握着腰牌、指节发白的身影投在斑驳岩壁上,拉长、扭曲,如同一个正在被无形力量重塑的剪影。
许久,那因极度震惊而紊乱的呼吸才渐渐平复,紧攥腰牌的手指也微微松开。桑吉嘉措抬起眼,那双曾因绝望而黯淡的眸子深处,此刻却燃起了一种被责任与宿命点燃的、异常沉静的火焰。他看向阿罗耶,声音因情绪的激荡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坚定:“阿罗耶大哥……这阎魔德迦金佛,乃本教根本护法,亦是……亦是那元帝视为‘镇国’的圣物。” 他刻意强调了“视为”二字,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它绝不能落入国师那等乱臣贼子,或任何觊觎其力量、妄图搅乱乾坤的狂徒之手!守护它,寻回它,是师父临终所托,是师伯指引之责,更是……如今这腰牌赋予我的使命!”
他下意识地抚上左臂,那里,金佛突破封印时引发的撕裂剧痛虽已平息,但骨缝深处那如同活物脉搏般的灼热悸动,却始终未曾断绝,如同一条无形的脐带,将他的生命与那尊深陷流沙的圣物紧紧相连。
“我与此物之间……”桑吉嘉措的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捕捉那玄之又玄的感觉,“确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应。非是寻常的宝物牵连,倒像是……同源的生命,在彼此呼唤,彼此煎熬。” 他回忆起每一次感应发作时的景象——冰冷的流沙,沸腾的血光,狰兽竖瞳中的惊怒……画面破碎而灼热,带着灵魂层面的共鸣。“只是……这感应如同大漠中的蜃景,知其存在,却难辨其确切方位,更无法穿透那流沙与黑暗的阻隔!”
阿罗耶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早有所料的凝重。他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此等生命本源之共鸣,玄奥莫测,非人力可强求清晰。但……”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天无绝人之路!祖庭已知此物与你牵连之深、感应之奇,为助你寻回金佛,已遣派一位身负异禀的高僧星夜兼程,不日便将抵达敦煌!”
“异禀高僧?”桑吉嘉措眼中精光一闪!
“不错!”阿罗耶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秘密揭晓的庄重,“此位大师,名唤‘索南嘉布’,乃祖庭隐修多年的奇人。其所修‘他心通’、‘天眼通’之法,已臻化境!尤擅捕捉生灵意念之波动,追索精神本源之所在!寻常寻物,或靠气味踪迹,或靠风水堪舆。而他……却能以心印心,以神感神!当你与金佛那生命感应再次剧烈共鸣之时,便是索南上师以无上精神秘法,穿透流沙迷雾,为你指明金佛确切方位的最佳契机!”
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一盏明灯!桑吉嘉措的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希望而猛烈跳动起来!寻回金佛!这几乎成为他日夜啃噬心魂的执念,此刻竟真的看到了清晰的路径!他激动地站起身,在狭窄的洞窟内踱了两步,左臂那隐隐的灼热感仿佛也因这希望而变得滚烫。他努力回忆着每一次感应发作时的细微感受——那流沙的冰冷触感?那血光的方位?那狰兽竖瞳的角度?……然而,记忆如同被狂风吹乱的沙画,模糊一片,难以形成清晰的指引。但这并不妨碍希望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然而,这火焰只燃烧了片刻,便被现实的冰冷阴影所覆盖。桑吉嘉措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阿罗耶,眼中兴奋的光芒被深深的忧虑取代:“阿罗耶大哥!即便……即便索南坚赞大师能指明金佛所在!那守护在侧的狰兽、刀猿、酸蜥,又当如何?!我曾亲历其爪牙之利!那狰主三头五尾,赤红如血,力大无穷,狡诈如狐!刀猿双臂骨刃,劈金裂石,迅疾如电!酸蜥铁甲覆身,喷吐粘液,蚀骨销魂!它们绝非寻常野兽,似有智慧,懂配合!贸然前往,无异于以卵击石,自投罗网!”
想起沙丘上那场惨烈的遭遇,老青马的悲鸣,金佛被夺时的无力,左臂粉碎的剧痛……恐惧与愤怒交织,让桑吉嘉措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面对这等凶物,再强的决心也需有与之匹配的力量!
出乎意料,阿罗耶的脸上并未浮现焦虑或凝重,反而露出了一丝成竹在胸的沉稳。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如石、仿佛置身事外的佝偻身影——李鬼。
李鬼研磨矿石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缓缓转过身,那张枯槁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唯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古井般的眸子,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洞悉万物弱点的、近乎冷酷的智慧之光。
“桑吉,”李鬼干涩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砾在皮革上摩擦,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平静,“你道那三头孽畜是凭空蹦出来的洪荒凶神?它们盘踞鸣沙山流沙禁地,已有百年之久!祖庭历代先师,乃至更早的西域方士、敦煌遗老,对此等异兽,岂能毫无探究?”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起一小撮刚刚研磨好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青金石粉末,任由那冰凉的粉末从指缝间滑落。
“天地造物,阴阳相济,五行生克。再凶悍之物,也逃不出这宇宙的法则,必有命门可循!”李鬼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源自古老智慧的自信。
他踱到那张堆满工具和颜料的矮桌前,伸出枯枝般的手指,从一个敞开的木匣里拈起一张用朱砂混合某种暗红色矿物粉末、绘制在坚韧黄裱纸上的奇异符箓。符箓线条繁复扭曲,如同纠缠的藤蔓与火焰,中央一个巨大的“敕”字透着一股镇压邪祟的凛然之气。
“狰主,”李鬼的指尖点在那符箓上几处如同眼睛的符文上,“三头五尾,看似威猛无俦,然其核心命门,便在中央那颗主颅眉心独角之下三寸!此乃其‘灵台’所在,汇聚全身凶戾之气,却也最为脆弱!寻常刀剑难伤其皮肉,然若以蕴含‘破煞’‘镇魂’之力的法器或秘术,直击此点,可令其凶焰骤减,神魂震荡!此符,便是引动地脉纯阳煞气,专克其阴戾凶魂!”
他又从另一个木盒中取出几枚打磨得异常光滑、边缘锐利如刀的薄薄铜镜碎片,铜镜背面同样刻满了细密的符文。“刀猿,”李鬼拿起一枚铜镜碎片,对着油灯的光线晃了晃,镜面反射的光芒瞬间在洞壁上投射出一道刺目的光斑,“其双臂骨刃,无坚不摧,速度更是快如鬼魅。然此獠有一致命弱点——畏强光!尤其畏这汇聚了‘离火’精粹、经秘法加持的‘眩光镜’!此镜非为照影,而是引聚日光月华,化作灼魂烈芒,骤然照射其双目,可令其瞬间目盲,骨刃虽利,亦成无头苍蝇!”
最后,李鬼从一个密封的陶罐里,小心翼翼地倒出一些淡黄色的、带着刺鼻硫磺气味的粉末,以及一些灰白色的硝石结晶。“酸蜥,”他捻起一点硫磺硝石混合物,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其甲坚硬,酸液歹毒。然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其酸液遇此‘硝磺粉’,遇热则爆,遇火则燃!其喷吐酸液之时,便是自取灭亡之刻!只需在其酸液出口处,引燃此粉,爆燃之威与反噬之毒,足以破其铁甲,焚其内腑!”
李鬼的解说,条分缕析,直指要害!将三头凶兽那令人胆寒的能力,拆解成可利用的致命弱点!桑吉嘉措听得心潮澎湃,眼中的忧虑迅速被一种拨云见日的振奋所取代!原来这些看似不可战胜的怪物,也有其阿喀琉斯之踵!
“至于人手……”阿罗耶接过话头,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巴图和哈桑!”他沉声唤道。
洞窟阴影处,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两道身影。正是那夜护送桑吉嘉措和阿娜尔前来的两名护卫!巴图依旧沉默如山,眼神锐利如鹰;哈桑则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血腥气的冷笑。两人对着阿罗耶微微躬身。
“他二人,”阿罗耶指着巴图和哈桑,“巴图,出身西夏玉品堂遗脉,‘破甲锥’指力可洞穿三寸生铁!哈桑,曾是西域‘血狼帮’魁首,一手‘追魂索命刀’,快如鬼魅,十步之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皆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绝顶高手!这些年隐姓埋名,只为守护组织根基。”
巴图沉默地伸出右手,五指并拢如锥,对着旁边一块废弃的厚实岩片凌空一戳!只听“嗤”一声轻响,那坚硬岩石竟如同豆腐般,被无声无息地戳出一个深达寸许的圆洞!边缘光滑如琢!哈桑则手腕一翻,一道乌光自袖中滑出,那是一柄形制奇特的弧形短刃,刃身薄如蝉翼,在灯光下几乎透明!他手腕微抖,短刃划破空气,竟未发出丝毫破空之声,只在油灯的火苗上掠过,那火苗竟被无声无息地削去了一小截顶端!
桑吉嘉措看得倒吸一口凉气!此等身手,已远超寻常武夫范畴!
“这还不止。”阿罗耶脸上露出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你以为沙驼客栈能在这龙蛇混杂之地屹立不倒,仅靠我阿罗耶一张嘴和几把刀?”他目光投向洞窟幽暗的入口,仿佛穿透了岩壁,望向远方的大漠。“我们还有一支‘沙蛇骑射队’,十二人!皆是百战余生的老卒,精通骑射、陷阱、合击之术!所用强弓,乃三石硬弓,箭簇特制,淬以剧毒!所用劲弩,可连发三矢,五十步内,可透重甲!平日里,他们化整为零,或扮作商队护卫,或匿于绿洲猎户之中,一旦号令集结,便是这大漠戈壁中最致命的毒蛇!”
随着阿罗耶的话语,桑吉嘉措仿佛看到了那支隐匿在风沙中的精锐力量——沉默的骑士,冰冷的弓弩,淬毒的箭簇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泽……一股强大的、足以撕裂一切阻碍的力量感,油然而生!
“奇门遁甲,由李鬼前辈掌控,专破异兽异能!”阿罗耶指向李鬼和他桌上那些符箓、硝磺、铜镜。
“攻坚破甲,猎杀凶物,由巴图、哈桑及‘沙蛇骑射队’担当!”
“而你,桑吉嘉措!”阿罗耶的目光最终灼灼地落在桑吉嘉措脸上,带着无比的信任与期许,“你的责任,便是以身为引,由索南嘉布大师,精准锁定金佛所在!并在最后关头,亲手……迎回圣物!此乃你的宿命,亦是你必须完成的涅盘!”
洞窟内,油灯的火苗因阿罗耶激昂的话语而剧烈跳跃。李鬼枯槁的脸上依旧无波,唯有眼中智慧的光芒如同寒星。巴图如山岳般沉默,哈桑嘴角的冷笑带着嗜血的期待。那些符箓、铜镜、硝磺粉末、以及那支未曾露面却杀气凛然的“沙蛇骑射队”……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准备,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围绕着寻回金佛这个核心,缓缓转动起来!
桑吉嘉措挺直了脊梁,左臂深处那与金佛共鸣的灼热感,此刻不再仅仅是痛苦的折磨,更化作了指引前路的灯塔与澎湃的力量源泉!他握紧了掌中那枚冰冷的青铜腰牌,佛焰莲花与萨满狼首的纹路深深嵌入掌心。信心,如同鸣沙山巅初升的朝阳,刺破了所有疑虑与恐惧的阴霾!
“阿罗耶大哥!李鬼前辈!”桑吉嘉措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这充满战前肃杀之气的洞窟中清晰回荡,“桑吉……随时待命!只等索南嘉布大师驾临,感应共鸣,定叫那流沙禁地,成为三头孽畜的葬身之所!迎回金佛,涤荡妖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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