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坛岛的秋意渐浓，早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得院子里的老榕树叶沙沙作响。晓宇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先跑到大队部问有没有爹的电话，那张“三好学生”奖状在堂屋墙上，还等着爹再多夸几句。晚晴嘴上劝着儿子“你爹工忙，别急”，心里却也日日惦记，针线笸箩里给守业缝的棉衣，已经快收尾了。
而中东工地的大门口，早已没了之前的些许缓和。连日来赶工期，守业和工友们几乎是连轴转，白天顶着四十多度的高温绑扎钢筋，夜里还要轮流守夜巡查，风沙灌进领口、袖口，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他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嘴唇干裂起皮，粗糙的手上布满了新的伤口，连端碗吃饭都觉得指关节发僵。
这天傍晚，班组长匆匆跑来喊他：“守业，项目部有你家的电话，快去吧，就给十分钟。”
守业刚从脚手架上爬下来，沾满水泥的工装都没来得及换，闻言踉跄了两步，几乎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项目部赶。风沙迷得他睁不开眼，脑子里嗡嗡作响，满是钢筋的重量、混凝土的配比，连呼吸都带着疲惫的沉重。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甚至顿了顿，才想起要开口：“喂，晚晴？”
听筒里传来晚晴温柔的声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欣喜：“守业，你终于接电话了。晓宇天天念叨你，说想跟你说学校的事呢。”
“爹！”晓宇的声音立刻抢了过来，刚想说起新学的课文，就被守业打断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语速快得像是在赶工：“嗯，知道了。我这边赶工期，特别忙，没什么事就长话短说。”
电话那头的晓宇愣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晚晴也察觉到了不对，原本准备好的家常话卡在喉咙里，语气放得更轻柔了些：“是不是太累了？饭按时吃了吗？我给你缝的棉衣快好了，寄过去能赶得上冬天穿。”
“嗯，吃了。”守业敷衍地应着，眼睛盯着窗外呼啸的风沙，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明天要完成的工程量，“棉衣不用寄了，工地上发了劳保服，够用。家里没什么事吧？晓宇学习怎么样？”
“我挺好的，晓宇也乖，这次月考又考了班里前三。”晚晴尽量捡着省心的话说，不想让他分心，“家里的石榴熟了，我摘了些晒成了干，等你回来给你吃。”
“好，记着了。”守业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我这边还要去上工，先挂了。”
“等等！”晚晴急忙喊住他，“你自己……”
“啪”的一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晚晴心上。
晓宇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耷拉着，小声嘟囔：“爹是不是不想听我说话了？”
晚晴把儿子搂进怀里，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头发，心里也是一阵发堵。她对着沉默的听筒看了许久，才缓缓放下，轻声安慰：“你爹是太累了，工地上活儿重，他没力气多说，心里是惦记我们的。”
而另一边，守业挂了电话，就被班组长催着赶回工地。风沙里，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脚步踉跄却不敢停下。他不是不想跟妻儿多说几句，不是不想问问家里的石榴是不是真的熟了，问问晓宇新学的课文难不难，可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连开口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这通简短又敷衍的电话，像一层薄雾，悄然笼罩在了那点维系着的温情之上。海坛岛的晚晴抱着晓宇，望着窗外的落日，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而中东的守业，在风沙中埋头赶路，却没察觉，自己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疲惫里，渐渐忘了怎么好好说话，忘了怎么安放那份跨越山海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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