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证实，那部分书信就在石门涧飞瀑，陶令仪回到崔述的官舍后，便当即恳请崔夫人派人去陶氏，将伺候苏见薇的傅母和婢女全都请到江州府来。
其实要找那部分书信，只需一个拂云就够了。
为避免单独叫走拂云，陶氏会起疑；也为避免陶氏起疑之后，也推测出那部分书信的下落，陶令仪才要求将所有人都请到江州府来。
陶仲谦虽然跟来了江州府，但遇刺的事，他肯定会让家丁回陶氏传信。
那些铁箭既然能把陶仲谦给吓成那副模样，那么对陶氏也一定有威慑。
这种时候，崔夫人要求把伺候苏见薇的傅母和婢女请来江州府，本就有求于崔述的陶氏，岂敢不答应？
事实也果真如陶令仪所料，阿贵带着银刀卫前往陶氏，才说明来意，陶崇偃都不带犹豫，就让伺候苏见薇的傅母和婢女跟来了江州府，同时还再三保证，崔述若有需要，陶氏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崔夫人按陶令仪所言，将伺候苏见薇的傅母和婢女单独找了处院子安置起来，又命崔仲安排银刀卫严加看管，随后将拂云独自叫到了跟前，又询问了一遍苏见薇和郑行之私会的事。
拂云的回答，与在陶氏崇文堂的回答一字不差。
这足以证明，她没有撒谎。
也间接证明，她的记忆力的确过人。
陶令仪越发欣赏她了，崔夫人也跟着放了心。
眼下，那部分书信的下落有了答案，接下来就该去寻找了。崔夫人问陶令仪：“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石门涧找那部分书信？”
陶令仪识趣道：“听崔伯父的安排吧。”
于她而言，自然是越快越好。
于崔夫人而言，同样是越快越好，但看她疲倦的面容，忍下让她即刻去寻找那部分书信的话，劝她道：“既是听他安排，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且跟着镜心去偏院小睡一会儿，等他回来了，我再叫镜心去请你。”
陶令仪确实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就不再逞强，听话地跟着镜心去偏院睡了。
醒来，已过午时。
刺目的阳光透过薄纱落到屋中，依旧不减其明亮本色。
陶令仪闭着眼睛缓了片刻，才问抱臂守在床前的春桃：“崔刺史还没有回来？”
“回来了。”春桃把在外屋的周蒲英、周云归叫进来，让她们伺候她起床后，又几步走到窗户前，将薄纱挽起来，“崔夫人说小姐辛苦了，不让我们叫醒小姐。”
陶令仪眯一眯眼，待重新适应了光亮，才又问道：“何时回来的？”
春桃又去桌边给她倒了碗茶水：“有一个时辰了。”
“小姐不必着急，”周蒲英劝解，“崔刺史也歇着呢。”
见陶令仪的目光看过来，周蒲英知道表现的机会来了，小声解释：“知道小姐着急弄清遇刺的事，我便一直留意着崔刺史的动静，小姐睡着这会儿，我时不时会到正堂那边找镜心姐姐说会儿话，这才知道的这么仔细。”
“你做得很好。”陶令仪夸赞她两句后，简单地以茶水漱过口，还是立刻去了正堂。
崔玉第一个看到她，搁下笔，便匆匆地迎了出来。
早上醒来，得知她在官舍，崔玉便赶来了正堂。得知她已经睡下，她也不走，就在正堂边画画边等着她。
“太好了，你果真没有受伤。”崔玉将她来回打量两遍，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放心地抱住她的胳膊，跟着一起回了正堂。
“我说你没有受伤，她偏不信，非要自己看过才放心。”崔夫人笑道，“料到你也该醒了，正打算让镜心过去请你。快过来坐，你崔伯父也小睡刚醒，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看到崔述朝她摇头，示意她先吃饭，陶令仪朝崔夫人看去，看到她不由分说的模样，抿嘴一笑后，乖顺地随着崔玉坐到桌前，先把饭吃了，才问起铁箭的事。
吃饭的时候，崔述没有丝毫的表露。听到她问及铁箭，面色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浅呷几口茶，起身示意她跟上后，边往书房走边问：“听你崔伯母说，你已经知道那部分书信的下落了？”
陶令仪点头，又将她的推断简单地说了一遍。
崔述听完，并没有发表看法。在抵达书房，吩咐崔仲守好门口时，忽然想起春桃、秋菱以二人之力对抗十余黑衣人的事，又特意吩咐她们两人也守在门口。
随后，崔述进入书房，拿起书案上的五支箭，递向陶令仪：“这五支箭，最长的那一支雕翎金扣箭是供皇室和禁军使用的箭，由少府监弓弩署制造；稍短的两支漆羽松杆箭是供府兵用的制式箭，由军器监甲坊署制造；最短的两支竹杆雉羽箭是地方官署配箭，由将作监右校署设在各州府的弓弩院制造。”
不管是少府监的弓弩署，还是军器监的甲坊署，又或是各州府的弓弩院，所制造的箭都很精良，且箭杆、箭镞、箭羽也各有标记。
陶令仪是聪明人，虽然崔述没有明说，但随着他的介绍，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行刺他们的黑衣人所用铁箭，非官造！
她记得，私造兵器似乎是大罪。
如果昨晚行刺他们的人当真是郑元方，那他的问题可就大了。
就是不知道，他私造兵器的事，他攀附的那些酷吏知不知道？
崔述从她亢奋的表情，就知道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将书案上的两支铁箭拿起来，走到一旁坐下，看着粗制滥造的箭镞与箭羽，崔述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郑元方这是想要与我同归于尽呀。”
陶令仪不明其意。
一起过来的崔夫人解释：“按照《职制律》和《刑部律》规定，州府发现私造作坊，刺史需要承担连带责任。就凭昨夜你们带回来的那上百支私造铁箭，你崔伯父至少也要判个流二千里。”
原本，崔夫人并没有把陶令仪他们的遇刺放在心上。
早年崔述还在大理寺任职时，遇到的行刺平均下来，一年少说也有三五次，她早已经习惯了。
但用私造兵器来行刺，她也是第一次碰到。
私造兵器会有什么下场，作为崔述的夫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而，她也比别人更加清楚，昨晚陶令仪他们遇到的与其说是一场行刺，不如说是一场赤裸裸的要挟：要么谢瑶遇害的案子就在苏见薇手里了结，要么大家同归于尽。
崔述才从大理寺狱出来，任江州府刺史也才不过两个月，就又是女狱起火烧了不少官衙，又是出现私造作坊……而且一次性就拿出来上百支铁箭，那私造作坊的规模恐怕不小。
且不论这私造作坊背后是否还有来头更大之人，就凭着这规模，来俊臣那帮人岂能不大做文章？
只要他们大做文章，那崔述必然落不了一个好下场。
陶令仪才知道事情竟这般严重，看着手中的五支箭，她微微皱眉：“郑元方今日可有找崔伯父？”
崔夫人冷叱：“他自然不可能主动来找你崔伯父，否则就是不打自招，岂能让他好过！”
也对。陶令仪看向崔述，“崔伯父可有应对之策？”
崔述放下铁箭，摇一摇头：“难呀。”
陶令仪琢磨片刻，先试探着问道：“康巡尉怎么说？”
崔述原也没有打算瞒她，便坦言道：“他对浔阳倒是熟识，已经把作坊可能在的地方都说了，我也安排了人前去一一探查，结果虽然还要等上几日才知晓，但恐怕不会太理想。”
且不说郑元方敢用私箭要挟他，必是料定了他找不到地方。就说他能找到，只怕郑元方也早就将证据给毁了，或者转移了。
其实，这些都不是关键。
不管证据是毁了，还是转移了，只要给他时间，他总能挖出来。
关键就是，他没有时间。
距离谢瑶被害已过去十三日，据他凌晨得到的消息，郑元方搬的‘救兵’已于两日前，启程前来浔阳。
至多再有半个月，这些‘救兵’便可抵达浔阳。
半个月，查出私造作坊的位置，于他们当前所掌握的线索而言，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不管理不理想，我们先不要急着下结论。既然是郑元方有求于崔伯父，崔伯父且不要理会。”陶令仪果断道，“明面上，谢三小姐的案子该怎么查，还怎么查，甚至比之先前更要大张旗鼓地查。暗中，我会尽快找到那部分书信，先把郑行之的罪确定了再说。”
顿一顿，又道：“昨夜发现铁箭后，我三叔公吓得不轻，从陶氏的反应来看，显然也吓得不轻。崔伯父不妨将计就计，借此把私造作坊的事，‘栽赃’到陶氏的头上。”
“陶氏是浔阳士族，对浔阳的了解只怕比康巡尉更甚。就让陶氏自证，那些铁箭并非出自陶氏之手好了。”
崔述心里早有此想法，但听到她说出来，还是忍不住眉心一跳。
陶令仪自然也知道他早有此想法，不过是主动把话挑明，以表明自己的立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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