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卷楼的窗格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柔和的光斑，洒落在陈长生身前的矮桌上。
楚山河离去后带来的短暂喧闹已然平息，周遭重新被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淡淡的墨香笼罩。陈长生指尖拂过冰凉的玉简，试图将心神重新沉入那浩瀚繁复的符文世界，但脑海中却仍残留着那少年过于明亮炽热的眼神和连珠炮般的话语。
楚山河……
他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热情、直率、天赋不俗，像一团未经雕琢的火焰，蓬勃而耀眼，与他这潭沉寂千年的古水截然不同。与这样的人产生交集，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他轻轻摇了摇头，驱散杂念，精神力再次聚焦于玉简之中。时间宝贵，他需尽快将这些基础符文知识消化吸收。
然而，就在他刚进入状态不久，楼梯口再次传来一阵轻盈却稳定的脚步声。
不同于楚山河的风风火火，这脚步声节奏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不疾不徐地踏上了二楼。
陈长生的灵觉微动，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楼梯口光影交错处，一位少女正缓步而上。
她穿着一身用料讲究、剪裁合体的浅碧色罗裙，裙摆绣着几枝疏淡雅致的墨竹，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腰间系着一根银丝绦带，勾勒出纤细腰身。乌黑如云的发丝简单挽起，斜插着一支青玉簪子，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却自有一股清灵出尘的气韵。
少女的容貌极美，却不是那种逼人的艳光，而是如同山间清泉、空谷幽兰，清丽脱俗。肌肤白皙细腻，眉眼如画，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明净，顾盼之间却又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聪慧与通透，仿佛能洞察人心。
她的修为赫然达到了练气五层，气息凝练沉稳，远非普通散修可比。
她的出现，仿佛一道清雅的光，瞬间让这略显沉闷的古旧书楼明亮了几分。
楼内零星几个修士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眼中闪过惊艳之色，随即又赶紧低下头，似乎不敢过多直视，低声窃语。
“是苏家小姐……”
“苏瑶？她怎么来这了？”
“果然如传闻中一般……”
苏瑶对投来的目光恍若未觉，她步履从容，目光在书架间缓缓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她的神情恬淡平静，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得疏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丹道药理”区域，纤细的手指拂过一排玉简，仔细挑选着。
陈长生收回了目光，心中了然。原来这就是面摊众人口中那位出身炼丹世家、出面维护楚山河的苏瑶。果然气质非凡，与这坊市底层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不再关注，准备继续自己的钻研。
然而，事与愿违。
不过片刻，那阵轻盈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并且竟是朝着他这边而来。
陈长生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一双绣着墨竹纹样的碧色软缎绣鞋停在了他的桌旁。
一股极淡雅、清幽如兰似麝的馨香，若有若无地飘入鼻尖。
“这位道友，叨扰了。”声音清越悦耳，如同珠落玉盘，语气温和有礼。
陈长生不得不再次抬起头。
苏瑶正站在他的桌旁，手中拿着两枚丹道玉简，那双清澈明慧的眸子正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探询。
“何事？”陈长生放下玉简，神色平静地问。他不记得自己与这位苏家小姐有任何交集。
苏瑶微微一笑，笑容清浅，却足以令周遭的光线都显得明媚了几分。她抬起纤手指了指陈长生对面那张空着的椅子——正是方才楚山河坐过的位置。
“方才似乎看到楚山河那小子从这里离开，一路傻笑，手舞足蹈，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冒昧问一句，道友可是与他相识？”
原来是为了楚山河而来。陈长生心中明了，点了点头：“算是吧。”
苏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那抹好奇之色更浓了些。她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落落大方地在对面坐了下来，将手中的玉简轻轻放在桌上。
这个举动让附近几个暗中关注的修士都暗暗吃惊。苏家小姐身份尊贵，平日里虽不摆架子，但也极少主动与陌生散修交谈，更别提如此平易近人地同桌而坐了。
“那便没错了。”苏瑶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目光在陈长生手边那枚《基础符文解析》的玉简上扫过，似是无意地问道，“方才那小子可是在此地向道友请教了什么？他性子跳脱莽撞，若有失礼之处，我代他赔个不是。”
她的语气拿捏得极好，既表达了关心，又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仿佛只是朋友间的随口一问。
陈长生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微凛。此女观察力极其敏锐，而且心思缜密，远非楚山河那般单纯。她似乎从楚山河异常的反应和离去的方向，推测出了什么。
“并无请教，只是闲聊几句罢了。”陈长生不欲多言，淡淡回应。
苏瑶闻言，眸光轻轻闪动了一下，却没有追问，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块素净的丝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微笑道：“道友不必多心。我只是见他那副模样，实在好奇。那小子平日里眼高于顶，虽看似好相处，可能让他如此折服兴奋的同龄人，可是少之又少。”
她的话语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陈长生脸上，带着一丝真诚的欣赏：“道友气度沉静，与此地喧嚣格格不入，想必是腹有珠玑之人。能得那小子如此态度，定然不凡。”
这话语里的试探意味，已然比刚才明显了几分。
陈长生心下更是警惕，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苏小姐过誉了。在下不过一介散修，初来乍到，当不起‘不凡’二字。楚兄弟性情率真，兴许只是今日有所领悟，心情愉悦而已。”
苏瑶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浅笑不变，心中却是不信。
楚山河她再了解不过，那小子是个炼器痴，能让他兴奋成那样的，九成九是炼器上的突破。而眼前这个叫陈长生的青年，看的却是最基础的符文解析……这两者之间，真的只是巧合？
她方才在楼下就隐约听到了楚山河激动的声音和那句“多谢指点”，虽然听不真切，但结合此刻所见，一个惊人的猜测已然在她心中成型。
难道……楚山河在炼器上的困惑，竟是被这个看似普通的练气二层散修点破的？
这可能吗？
她心思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顺着陈长生的话笑道：“原来如此。那便好，我还怕他打扰了道友清静。”
她说着，优雅起身，拿起桌上的玉简，对陈长生微微颔首：“打扰道友了。小女子苏瑶，暂居坊市东区百草堂。道友初来，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是那小子日后再来叨扰，尽可来百草堂寻我。”
她递出了一份善意，却也留下了一个钩子。
陈长生起身还礼：“多谢苏小姐。在下陈长生。”
“陈长生……”苏瑶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其记住。她再次深深看了陈长生一眼，那双明澈的眸子里探究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化为盈盈笑意，“那便不打扰陈道友了。”
说完，她翩然转身，衣裙微漾，如同碧波荡漾，缓步下楼离去。
那清雅的馨香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陈长生缓缓坐下，目光扫过对面空置的座椅，眼神幽深。
苏瑶……
楚山河是团炽热的火，而她，则是深邃的水。
聪慧，敏锐，且善于隐藏。
她的出现，以及那看似随意的攀谈和邀请，无疑将他拉入了一个更复杂的局面。
仙路之上，他遇到的，似乎并不只有资源和危险。
还有形形色色的人。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枚记载着基础符文的玉简。
平静的日子，似乎正在悄然远去。
窗外的阳光依旧温暖，但他却感到，前方的路，似乎变得更加波澜莫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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