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的深秋，天空是一种高远而澄澈的灰蓝色。姜羡抱着笔记本电脑和几本厚重的参考书，穿过落满金黄银杏叶的校园小径，走向图书馆。
学习空间内四个小时的深度耕耘，让论文的核心分析部分在她脑中已然成型，此刻她需要做的，是在现实的时空里，将这些缜密的思考流畅地转化为文字。
她在图书馆古籍阅览区常坐的靠窗位置坐下。这里安静，光线充足，空气中浮动着旧书特有的、令人心安的沉静气息。
打开文档，指尖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融入这片静谧。她写得很快，思路如泉涌，那些在时间裂隙中反复锤炼过的论点与论据，此刻精确而优雅地落在屏幕上。
偶尔，她会停下来，望向窗外。一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轨迹缓慢得近乎优雅。而在她的感知里，这片叶子的飘落过程，似乎可以被拆解成无数个更细微的瞬间——这是长期在八倍时间流速中沉浸思考后，对现实时间流速的一种微妙“脱敏”。
她能看到更多细节，感知到更绵长的间隔。这种独特的“共时差”体验，让她在紧迫的现实中保有了一种奇异的从容。
午后，黎晴抱着书蹑手蹑脚地蹭过来，压低声音：“羡羡，救命！导师突然要提前看我的开题报告初稿，我框架还没理清……”她哭丧着脸，眼巴巴地看着姜羡。
姜羡从自己的论文世界中暂时抽离，看了看黎晴摊开的、略显凌乱的笔记和文献。“别急，”她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你选题的方向是‘新媒体语境下的传统文化符号传播’，对吧？”她接过黎晴的笔记，快速浏览，同时在脑中调取学习空间里曾涉猎过的相关理论。
在黎晴看来，姜羡只是沉吟了片刻，便清晰地点出了几个关键的理论切入点和可能的数据收集路径，甚至推荐了两本黎晴没注意到、却极为对题的英文文献。
“哇！羡羡你简直是行走的学术数据库！”黎晴眼睛发亮，压低声音惊叹，“你怎么想到这些角度的？太精准了！”
姜羡只是笑了笑，没多解释。对她而言，这不过是调动了庞大知识储备中极小的一部分，并依据黎晴的具体情况做了快速适配。但在旁人眼中，这种举重若轻、切中肯綮的洞察力，已近乎神奇。
黎晴心满意足地抱着被点亮的思路回去奋战了。姜羡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刚写了几行，手机在桌面上无声震动。是顾青宇。
「在图书馆？刚才路过你们学校附近，买了‘清心斋’的栗子蛋糕和热拿铁，记得你喜欢。方便出来拿一下吗？就在图书馆东侧门。」
姜羡怔了怔。“清心斋”的栗子蛋糕确实是她偏爱的口味，但那家店并不顺路，需要特意绕行。她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多，他这个时候“路过”？
她回复：「在东侧门？稍等。」
收拾好东西，她起身走向东侧门。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深秋略带寒意的风立刻涌来。顾青宇果然站在那里，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大衣，手里提着精致的纸袋，身姿挺拔，在萧索的秋景中格外醒目。见到她，他脸上立刻绽开温暖的笑意，快步迎上来。
“没打扰你吧？”他将温热的拿铁递到她手中，纸袋里飘出栗子蛋糕香甜的气息，“想着你写论文耗神，需要补充点糖分和咖啡因。”
“谢谢。”姜羡接过，指尖触及他微凉的手指，又迅速感受到纸杯传来的暖意，“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她问得随意。
“下午在附近见了个客户，结束得早。”顾青宇语气自然，目光却细细描摹着她的脸，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看天气预报说，过两天可能会降温，甚至有初雪的可能。你这边厚衣服都备好了吗？”
又是这种细致到近乎琐碎的关心。姜羡点点头：“都有的。”她顿了顿，看着他被风吹得微微泛红的脸颊，“你……不用特意绕路过来。”
“不绕路，”顾青宇笑了笑，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动作亲昵而自然，“想见你，就来了。看到你就好。”他的眼神坦诚而直接，映着秋日稀薄的阳光，清晰地表露着思念与牵挂。
这种直白的情感流露，让姜羡心头微软，却也让她学习空间里那丝冷静的推演再次浮现。他的“想见”是纯粹的恋人相思，还是夹杂着对她近日沉浸学术、联系稍减的不安？
他的照顾无微不至，是性格使然，还是某种潜在的保护欲甚至掌控欲的体现？她欣赏他的体贴，但也警惕任何可能削弱她独立性的温柔束缚。
“论文写得还顺利吗？”他问。
“挺顺利的，刚帮黎晴看了看她的开题报告。”姜羡简单分享，没有深入细节。
“你总是能帮到身边的人。”顾青宇语气里带着骄傲，随即又道，“不过也别太累着自己。晚上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家新开的云南菜馆，据说菌子很新鲜。”
姜羡想起晚上原本计划继续完善论文，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以及手里还温热的咖啡，点了点头：“好。”
“那我六点半来接你。”顾青宇显然很高兴，又叮嘱了几句让她注意保暖，才转身离开。
姜羡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汇入校园的人流，低头抿了一口拿铁。香醇微苦的液体滑入喉间，带来真实的暖意。栗子蛋糕的香甜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回到座位，继续未完成的论文段落。键盘声重新响起，但思绪的某个角落，却萦绕着刚才短暂的会面。顾青宇的“顺路”探望，天气预报的提醒，晚餐的邀约……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符合一个深情、体贴、事业有成的男友形象。
但恰恰是这种“完美”，有时会让她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极薄却坚韧的透明薄膜，他能看到她的轮廓，欣赏她的光芒，却未必能完全触及她内核中那些更为复杂、甚至有些“非人”的部分——比如她对时间截然不同的感知，比如她在学习空间里近乎冷酷的战略推演，比如她内心深处对绝对自主的坚持。
图书馆的暖气发出低低的嗡鸣。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些，铅灰色的云层缓缓堆积。天气预报所说的降温，或许真的近了。
姜羡写完一个章节的收尾，保存文档。她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模糊的预感：初雪降临时，掩盖的或许不仅是城市的尘嚣，也可能让一些潜藏的分歧或真相，变得清晰或模糊。
但她并不急于探究。论文需要逐字写完，商业布局需要稳步推进，而感情……或许也需要一场自然的“降温”或“初雪”，来检验其真实的韧性与形状。
她收拾好东西，抱着尚有温热的咖啡杯，离开了图书馆。栗子蛋糕的纸袋被她小心地拎在手中。无论未来如何，此刻的温暖与甜意，是真实可感的。这就够了。余下的，交给时间，也交给她自己始终清醒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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