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射出一箭，依旧在红心边缘，然后转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抱怨口吻对朱祁钰说：
“皇祖母给朕选的这个钱氏，规矩礼仪是没得说，模样也周正，可朕瞧着，总觉着太过板正，像个玉雕的人儿，美则美矣，毫无生气。问一句答一句，连个笑模样都少见，实在无趣得紧。”
朱祁钰听了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笑了笑。
朱祁镇顿了顿，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暧昧，
“倒是朕身边那个高善清，你还记得吗？就是之前女官选拔那个，如今在御前做常在，倒是知情识趣，活泼可人。”
朱祁钰默默听着，搭箭的手指稳定如初，一箭射出，依旧控制在红心边缘稍外的位置，既不突出，也不落后太多。
他语气平淡地回应：
“皇兄乃一国之君，皇后母仪天下，端庄稳重乃是根本。至于御前之人，皇兄喜欢便好。”
朱祁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射出一箭，这次偏了些。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地看向朱祁钰：
“对了，母后给你选的那个汪氏，你瞧着如何？朕看那汪紫璇，模样倒是顶漂亮的，也会来事儿。”
朱祁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拉满弓弦，目光凝视箭靶，语气带着一丝疏离的客套：
“汪姑娘……是母后亲自挑选，自然……是极好的。臣弟不敢妄加评议。”
他刻意停顿和模糊的用词，泄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朱祁镇何等精明，岂会听不出弟弟话里的勉强？他哈哈一笑，收回弓，用力拍了一下朱祁钰的后背：
“跟皇兄还打马虎眼？瞧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怎么？是不是心里头……早就有了别的可心人儿了？说出来！只要是身家清白的，皇兄给你做主，一道旨意赐婚便是！”
他目光灼灼，带着半真半假的试探。
朱祁钰的心猛地一跳，眼前瞬间闪过周景兰沉静而倔强的面容。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理智立刻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深知，此刻若说出周景兰的名字，不仅会害了她，更会将自己和母妃置于险地，眼下如果求娶必定会遭来非议。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垂下眼睑，恭敬而疏远地回答：
“皇兄说笑了。臣弟平日谨守本分，忙于功课，并无心仪之人。婚姻大事，但凭皇兄和母后、皇祖母做主。”
朱祁镇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神色无异，才似信非信地笑了笑，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射箭上：
“没有就好。那就安心准备大婚吧。”
与此同时，清宁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孙太后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韩桂兰。
孙太后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小几，凤目中含着一丝冷厉与算计：
“桂兰，汪氏那边，都交代清楚了吗？”
韩桂兰躬身低语：
“娘娘放心，都已交代妥帖。汪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郕王大婚开府在即，让他远离宫廷，正是好时机。有汪姑娘在府中盯着，郕王殿下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娘娘的耳目。”
孙太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嗯。太皇太后这些年，仗着是皇祖母，处处压着哀家！如今皇帝日渐长大，哀家岂能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之下？钱氏是她选的，哀家动不得，但这后宫，迟早得是哀家说了算！盯紧景仁宫那边，还有那个吴氏，别让她再起什么幺蛾子！”
“奴婢明白。”
正说着，宫人通报，准郕王妃汪紫璇前来请安。
汪紫璇今日打扮得依旧娇艳，但眉宇间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神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忐忑。她盈盈下拜：
“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
孙太后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容，示意她起来，赐坐。
“紫璇啊，在元辉殿习礼可还习惯？郕王性子是冷了些，但男人嘛，成了家自然就好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日后到了郕王府，要好生服侍王爷，替哀家……也多看着点他，莫要让些不三不四的人，或是些不该有的心思，近了王爷的身。”
她话语温和，但其中的暗示却如同冰冷的针，刺入汪紫璇心中。
韩桂兰也在一旁帮腔，笑容意味深长：
“汪姑娘，太后娘娘这是把天大的信任都交给您了。郕王府的内务，将来可都指望您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娘娘和陛下放心呢。”
汪紫璇跪在地上，心中一凛，彻底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她压下心中的不甘，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顺从的笑容：“臣女明白，定不负太后娘娘厚望，尽心竭力，伺候好王爷，管好王府。”
仁寿宫内，气氛则显得祥和却带着一丝焦灼。张太皇太后靠在引枕上，略显疲惫，许江正轻轻为她揉着太阳穴。
“钱氏那孩子，瞧着是个稳妥的。”太皇太后闭着眼睛，缓缓说道，“身子骨看起来也结实，是个好生养的相。皇帝年纪不小了，这后宫，急需一个嫡子来安定人心，稳固国本。”
许江手下不停，温声应道：“太皇太后说的是。皇后娘娘端庄贤淑，定能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您就安心等着抱重孙子吧。”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睁开眼，眼中带着深深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哀家如何能不操心？这江山……需要继承人。镇儿他……唉，只盼着钱氏的肚子能争气些。”
说着，她忽然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微微泛红。
许江连忙递上温水，轻轻拍着她的背，脸上写满了担忧：“太皇太后，您凤体要紧，莫要太过劳神了。太医说了，您需静养。”
太皇太后缓过气，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哀家没事……还能撑得住。总要看着镇儿大婚，看着他有了子嗣，哀家才能放心……”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大婚的喜庆背后，是愈发汹涌的暗流，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被这无形的巨浪推着，走向未知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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