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仲通泸水惨败、全军覆没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洱海地区急速蔓延,带来的恐慌远超任何一次吐蕃的直接进攻。这意味着支撑洱海地区最大的武力支柱轰然倒塌,意味着吐蕃铁骑可以毫无阻碍地直扑姚州,兵锋之下,太和城这等残破之地,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都督府内,王天运面如死灰,瘫坐在椅上,额头上满是冷汗,先前因“缴获”粮草而生的些许得意早已荡然无存。他脑中一片混乱,想的全是姚州若失,成都震动,朝廷降罪…他这区区昭武校尉,绝对是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
“快!传令!全军集结!即刻开拔,回援姚州!”王天运猛地跳起来,声音因恐惧而尖利扭曲。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即将被吐蕃碾碎的是非之地,逃回相对安全的姚州城去,哪怕只是苟延残喘。
“将军不可!”皮逻阁立刻出声阻止,语气急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
“为何不可?!难道在此等死不成?!”王天运红着眼吼道。
“将军明鉴!”皮逻阁快步走到地图前,“此刻吐蕃新胜,士气正盛,其先锋铁骑必已出动,直扑姚州!我军此时出城,于野地遭遇其兵锋,无异以卵击石!且太和城经此前大战,城墙残破,若弃城而走,吐蕃轻骑尾随追击,我军必溃于野,恐至全军覆没之祸!届时,姚州未至,而军已丧,将军何以向朝廷交代?”
他句句在理,点明了弃城逃跑的巨大风险。王天运闻言,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僵在原地,进退维谷:“那…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难道困守孤城?”
皮逻阁目光灼灼,沉声道:“为今之计,唯有固守待援!太和城虽残,然墙基尚在,军民历经血战,尚有韧性!我等当立刻加固城防,收拢四周粮草物资,凭城据守!吐蕃志在姚州,未必愿在我这残城之下耗费过多时间兵力。只要拖住其一部,便可为姚州布防争取时间!此方为上策!”
“固守…待援?”王天运喃喃道,眼中满是绝望,“鲜于节帅大军已没,何来援军?!”
“朝廷得知败讯,必遣他路援军!陇右、安南,乃至中原平叛之师,皆有可能!”皮逻阁语气坚定,仿佛确信无疑,“即便援军迟迟不至,我辈大唐边将,守土殉国,亦乃本分!岂能不战而逃,遗臭万年?!”
他一番话,既分析了利弊,又扣住了“忠义”大帽,说得王天运哑口无言,冷汗涔涔。逃跑风险极大,固守虽看似绝路,却至少能博个忠烈之名,且或许真有一线生机?
就在王天运犹豫不决之际,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入大堂,声音带着无比的惊恐:“报!将军!都督!吐蕃…吐蕃大军前锋已过苍山垭口!距太和城不足六十里!帅旗…帅旗是论钦陵!”
论钦陵!击败鲜于仲通的吐蕃战神!他竟然亲自来了!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王天运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皮逻阁眼中却是精光爆射!论钦陵亲至,说明吐蕃志在必得,但也意味着其主力被吸引而来!机会!危险中的机会被放大到了极致!
他猛地扶住王天运,声音低沉而快速:“将军!没时间犹豫了!论钦陵亲至,瞬息即至!是战是走,须立刻决断!若走,末将愿率本部断后,为将军争取时间!若战,便请将军坐镇中枢,激励三军,末将愿亲上前线,与城共存亡!”
他将最危险的选择摆在自己面前,姿态做到了极致。
王天运看着皮逻阁“诚挚”而“决绝”的眼神,又想到论钦陵的恐怖,逃跑的欲望终于压倒了一切。让他断后?正好!他此刻只想活命!
“好!皮都督忠勇可嘉!便依你之言!本将…本将即刻率主力回援姚州,你…你务必守住太和城,拖住吐蕃!待本将到达姚州,必即刻发兵来救!”王天运语无伦次,已然慌了神。
“末将遵命!必死守待援!”皮逻阁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掩去了眼底深处那一丝冰冷的嘲讽。
王天运再也顾不上其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冲出大堂,集合他的心腹部队,甚至来不及多带粮草,便慌慌张张地打开西门,向着姚州方向狼狈逃去。留下的,大部分是原本的蒙舍军、诸诏残部以及少量被抛弃的唐军伤兵。
皮逻阁缓缓站起身,走到望楼之上,看着王天运的队伍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尘土中,脸上再无一丝表情。
“于赠。”
“末将在!”于赠如同鬼魅般出现,眼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火焰。
“关闭四方城门!所有守军,即刻登城!敢有言降者,乱军心者,立斩!”
“段俭魏,安抚民众,宣布全城戒严,分发武器,准备巷战!”
“张建成,清点库府存粮,统一配给!将所有唐军旗帜,全部撤下!”
命令一道道下达,果断而决绝。太和城这座刚刚经历背叛和恐慌的城池,在皮逻阁的强令下,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再次龇出了獠牙,露出了决死的凶悍。
唐军的旗帜被扔下,踩在脚下。残破的蒙舍诏旗帜,再次于城头缓缓升起,虽然陈旧,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皮逻阁换上那身久未穿戴的蒙舍王袍,手持长剑,登上最前方的城楼。城外,地平线上,烟尘大作,吐蕃大军的先锋骑兵已经隐约可见,如同席卷而来的黑色潮水。
他目光扫过城头一张张惶恐、疲惫却又被逼到绝境而显出狠厉的脸庞,声音如同滚雷,传遍四野:
“蒙舍的勇士们!洱海的子弟们!”
“唐军跑了!他们抛弃了我们!但我们的家在这里!我们的根在这里!我们无处可逃!”
“吐蕃人来了!他们想夺走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子孙!告诉我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绝望和愤怒化作了震天的怒吼。
“对!不答应!”皮逻阁剑指城外,“王天运可以跑!但我们不能跑!身后就是我们的父母妻儿!今天,没有大唐,没有援军!只有我们自己,和我们手里的刀!”
“论钦陵来了又如何?吐蕃铁骑来了又如何?太和城还在!我们还在!想要踏过此城,就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血战到底!誓与家园共存亡!”
“血战到底!誓与家园共存亡!”疯狂的呐喊声直冲云霄,所有的恐惧都被转化为了拼死一搏的疯狂。
皮逻阁知道,这是一场几乎必死的守卫战。但他更知道,这是他摆脱大唐控制、重新凝聚人心的唯一机会。用鲜血和绝望,洗刷掉身上的唐官印记,重新变回那个为了生存而战的蒙舍诏主!
易帜,易心。
从此,太和城不再是大唐的洱海都督府。
它只是一座为了生存而战的孤城。
论钦陵的大军已至城下,黑压压的军阵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杀气。
皮逻阁握紧剑柄,目光冰冷地望向城外那杆巨大的、象征着吐蕃战神的帅旗。
风暴,终于彻底降临。
而他,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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