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宓抛出的疆界问题,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滴水,瞬间让帐内本已紧张的气氛再次沸腾起来,却又因各自的算计和畏惧而暂时压抑着。
逻盛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不可耐地喊道:“疆界?还有什么可议的!皮逻阁侵占的蒙舍诏故地,必须全部归还!他退回他的蒙舍河谷,我回我的蒙嶲,浪穹、施浪、越析各自守土,如此方能安宁!”他试图恢复旧有的格局,让自己重回蒙舍诏主的地位。
“退回蒙舍河谷?”皮逻阁尚未开口,浪穹诏主矣罗识已然冷笑出声,他仇恨的目光扫过逻盛炎,又瞥向皮逻阁,“说得轻巧!我浪穹勇士的血白流了?我诏中多少青壮葬送在太和城下!如今岂是一句退回原处就能了结?逻盛炎,你引来的祸水,必须由你付出代价!”他虽然恨皮逻阁,但更不可能接受逻盛炎毫发无伤地拿回一切。
施望久也怯生生地附和,声音虽小却带着一丝坚持:“我…我施浪诏也损失惨重…城池破损,百姓流离…若…若论赔偿,逻盛炎诏主确…确该承担主要责任…”他不敢直接得罪皮逻阁,便将矛头指向更弱的逻盛炎。
越析诏主波冲则沉吟道:“疆界划定,确需慎重。然首要者,乃止戈息兵,恢复民生。若依逻盛炎诏主之言,简单退回原状,恐难平复各方怨气,亦难保日后不再起纷争。”他话说得圆滑,既不同意简单恢复旧貌,也未明确支持谁,更强调“天朝”看重的“稳定”。
皮逻阁冷眼旁观着这场狗咬狗的闹剧,心中冷笑。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再次起身,向李宓拱手,声音沉稳地压过了所有的争吵:“李将军,诸位诏主。疆界之事,关乎洱海长远安宁,确不可不慎。皮逻阁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帐内目光再次聚焦于他。
“逻盛炎引吐蕃入室,罪责确凿,无可辩驳。其所据蒙嶲诏之地,本就不甚宽广,产出有限,恐难以赔偿诸诏损失。”他先客观陈述,看似公允,却将逻盛炎的退路堵死,“而蒙舍故地,经此战火,亦十室九空,百业凋零。若强行令我退出,数百万流离失所之民将无家可归,恐生更大变乱,绝非天朝所愿见之‘安宁’。”
李宓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皮逻阁这番话,点出了实际问题,符合大唐“维稳”的诉求。
皮逻阁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矣罗识和施望久:“浪穹、施浪两诏,此番助战…呃,卷入战火,”他巧妙地换了个词,“损失重大,皮逻阁亦深感惋惜。然究其根源,祸首乃逻盛炎与吐蕃。两诏若要赔偿,理应向他们追索。”
矣罗识和施望久脸色一变,向逻盛炎追索?他现在自身难保,能拿出什么?向吐蕃追索?他们更没这个胆子。
皮逻阁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缓缓抛出自己的真实目的:“然,皮逻阁并非推卸责任之人。为表诚意,也为洱海大局,我愿做出让步。”
众人皆是一愣,连李宓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蒙舍诏愿放弃对浪穹、施浪两诏的一切领土要求,承认两诏现有疆界。”皮逻阁首先给出了一个甜头,稳住这两个损失惨重、惊魂未定的邻居。
矣罗识和施望久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这对他们来说,已是意外之喜。
“至于蒙舍故地,”皮逻阁看向李宓,语气变得凝重,“经此一役,皮逻阁深知自身不足,愿倾尽全力,安抚流民,恢复生产,绝不敢再启边衅。然,太和城乃我军民血战守护之地,亦是我蒙舍诏现存之根本,绝无退出之理!”
他语气斩钉截铁,在这一核心问题上毫不退让。随即,他图穷匕见:“逻盛炎罪孽深重,已不配再为一部之主。其麾下蒙嶲诏部众,若愿归附者,我当妥善安置;其原有之地,毗邻吐蕃,位置紧要…”
他看向李宓,声音提高了些许:“皮逻阁愿向天朝请命,请以此地为‘镇戍’,由我蒙舍诏派出兵马,为天朝永镇西南边陲,防备吐蕃再次入寇!如此,既可严惩罪酋,以儆效尤;又可增强边防,保境安民;更可安置流离之众,恢复地方秩序。一举三得,望李将军明察,奏请天恩!”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皮逻阁的野心昭然若揭!他不仅要保住太和城和蒙舍故地,还要趁机吞并逻盛炎的蒙嶲诏,更可怕的是,他打出了“为天朝镇戍边陲”的旗号!这将他的领土扩张与大唐的边防利益直接捆绑在了一起!
逻盛炎吓得面无人色,几乎瘫软在地:“不!不可!李将军!那是我的土地!我的部众!”
矣罗识和施望久也感到了强烈的威胁,皮逻阁若吞并蒙嶲,实力必将大涨,将来…但他们刚刚得了皮逻阁承认疆界的承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波冲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沉默不语。
一直冷眼旁观的吐蕃使者,此刻终于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刺向皮逻阁,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李宓的手指再次轻轻敲击案几,心中飞速权衡。皮逻阁此议,大胆而犀利。吞并蒙嶲,确实会打破平衡,让皮逻阁坐大。但“为天朝镇戍边陲”这个理由,又极具诱惑力。大唐一直希望有一个强有力的代理人来替他看守西南门户,抵挡吐蕃。皮逻阁的顽强和能力在此次守城中展露无遗,他似乎是比逻盛炎更合适的人选。而且,此举能最快速度地平息争端,稳定局势。
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李宓的决定。
良久,李宓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皮逻阁诏主所虑,确有道理。逻盛炎之罪,必须严惩以儆效尤。其地毗邻吐蕃,确需得力之人镇守,以防不测。”
逻盛炎闻言,彻底面如死灰。
矣罗识、施望久心下一沉。
皮逻阁心中一定,知道成功了一半。
然而,李宓话锋一转:“然,疆土部众之归属,非比寻常。皮逻阁诏主忠勇可嘉,然蒙舍诏经此大战,亦需休养生息。是否堪此镇戍重任,尚需斟酌。此事,本将需详细斟酌,并奏请鲜于节帅乃至圣裁。”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完全拒绝,而是选择了拖延和上报。这是最符合大唐利益的做法:既给皮逻阁希望,让他继续效忠,又不立刻打破平衡,留下操纵空间。
“今日之议,暂且至此。”李宓站起身,结束了第一天的会盟,“诸位先回营歇息,明日再议具体细则。”
第一回合的较量,在皮逻阁凌厉的攻势和李宓谨慎的平衡中暂告段落。
皮逻阁知道,他抛出的饵已经被咬住,但最终能否吞下,还需更多的博弈和筹码。
画地为牢的游戏刚刚开始,每一个人,都成了棋手,也成了棋子。
喜欢南诏残魂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南诏残魂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