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运离开了,带着皮逻阁“深明大义”的承诺,回到了城外戒备森严的唐军营寨。太和城内短暂的狂喜早已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未来的迷茫,以及面对强大唐帝国意志时的无力与审慎。
皮逻阁的命令被迅速执行,但氛围已然不同。出城搜集物资的队伍依旧忙碌,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目光不时瞟向那支沉默的唐军。收集到的有限粮草被严格登记入库,无人再敢有丝毫懈怠或私藏。
王帐内,灯火通明。
“诏主,难道真就如此放过逻盛炎?我等血海深仇…”于赠依旧难以释怀,拳头紧握,伤口处的绷带已被鲜血染透。
段俭魏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于赠将军,诏主此举,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我军已是强弩之末,城内粮草殆尽,士卒伤亡惨重,此刻若违逆唐廷之意,恐…恐招致灭顶之灾。”他肩头的伤同样刺骨,但思维却异常清醒。
张建成叹道:“大唐欲平衡诸诏,不愿见我蒙舍一家独大。此番调停,名为公允,实为制约。然其势大,我不得不从。当下之要务,确是如诏主所言,休养生息,徐图后计。”
皮逻阁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案几上那幅简陋的洱海地图。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浪穹、施浪等诏的地界,最终停在蒙舍诏故地。
“仇,要报。地,要拿。但不是现在。”他抬起头,眼中锐光重现,“大唐要一个听话的皮逻阁,我便先给他一个听话的皮逻阁。但大唐也需要一把能替它守住西南,抵挡吐蕃的刀。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那把最快、最利、且看似听话的刀。”
他看向于赠:“你的伤,必须尽快养好。浪穹骑兵的种子,不能绝。活下来的,都是百战精锐,要好生对待,他们将是未来最重要的锋刃。”
于赠重重点头:“末将明白!”
“俭魏,城内秩序、伤员救治、百姓安抚,重中之重。人心不能散,人心散了,我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建成,你负责与唐军接洽,姿态要放低,但该争的粮草医药援助,务必尽力争取。同时,暗中清点我们能掌控的所有资源,土地、人口、可招募的兵员…我要知道我们恢复元气,最快需要多久。”
“另外,”皮逻阁压低了声音,“派出绝对可靠的心腹,分两路行动。一路,潜入蒙舍诏旧地,联络依旧心向我等的部族头人,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另一路,持我密信,前往浪穹、施浪等诏,不必找他们的诏主,找那些对逻盛炎引吐蕃入室不满、或在与吐蕃联军中损失惨重的贵族…告诉他们,真正的仇人,是吐蕃和引狼入室的逻盛炎,我皮逻阁,愿与他们共谋复仇之事。”
段俭魏和张建成对视一眼,心中凛然。皮逻阁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遵从唐令,止戈休兵,暗地里却在积极布局,一方面恢复自身,另一方面分化瓦解对手,甚至试图联合潜在的盟友!
“诏主英明!此计大善!”张建成由衷道。
“只是须极度谨慎,若被唐军或逻盛炎察觉…”段俭魏提醒道。
“所以要用最可靠的人,行最隐秘的事。”皮逻阁眼神冰冷,“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太和城仿佛真的进入了“止戈”阶段。城门不再紧闭,但盘查严格。军民忙于清理废墟,埋葬死者,修复房屋,恢复着一点点的生机。城外唐军营地依旧沉默矗立,仿佛监工,确保着这里的“和平”。
张建成与王天运进行了数次接触,言辞谦恭,陈述困难,最终为太和城争取到了一些宝贵的粮食和药材援助,虽然数量有限,却无疑是雪中送炭。王天运对皮逻阁的“恭顺”表示满意,但唐军的戒备并未放松。
派出的心腹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和城,奔向各自的目的地。于赠强忍伤痛,开始重新整编残存的骑兵,他们的训练场移到了城内偏僻处,喊杀声被刻意压低。
皮逻阁本人则时常出现在百姓中间,巡视恢复情况,安抚人心。他不再穿着王袍,而是一身简便的戎装,与军民一同劳作,分享着粗糙的食物。他的形象,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逐渐转变为一个与子民同甘共苦的领袖,这无形中进一步凝聚了摇摇欲坠的人心。
一切都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在表面看来如此。
然而,皮逻阁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着。他站在修复中的城墙上,望着西方——吐蕃败退的方向,也望着南方——逻盛炎逃窜的蒙舍诏故地。
止戈,并非终战,只是为了下一场战争积蓄力量。
大唐的旌旗在城外飘扬,带来和平的假象,也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知道,这场由大唐主导的“和谈”即将到来。那将是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他必须在那个战场上,为太和城,为蒙舍诏,争取到尽可能多的生机和空间。
风暴只是暂时平息,洱海的水面下,暗流愈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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