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穹川下游,空气仿佛都被即将到来的大战抽干,凝滞而沉重。新建的营寨如同暴风雨中匆忙筑起的沙堡,虽显仓促,却已然透出一股顽强的生命力。寨墙之上,皮逻阁孑然独立,黑甲映着晦暗的天光,宛如一块即将迎接惊涛骇浪的礁石。
远方,地平线上的烟尘越来越浓,如同席卷天地的沙暴,沉闷的脚步声和隐约的战鼓声如同闷雷,滚地而来,震得人心头发慌。论钦陵的怒火,化作了这铺天盖地的军势!
寨内,留守的战士们紧握着武器,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敌潮,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却无人后退。他们身后就是刚刚看到的希望,退无可退。
“弩手上墙!箭矢备足!滚木礌石就位!”皮逻阁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穿透了压抑的空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记住,我们多守一刻,岩嘎头人就能多杀几个吐蕃崽子,阿蛮头人就能把救命的物资和天朝使者接回来!”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实际的利害。战士们咬着牙,纷纷就位,眼中恐惧未褪,却多了一丝决绝。
与此同时,岩嘎率领着近千名最精锐的战兵,如同幽灵般悄然潜出营寨侧翼,借着地形掩护,快速向吐蕃大军的侧后方迂回。他们的任务不是硬撼,而是如同毒蜂,伺机叮咬,让这头巨兽疼痛、分心、迟缓!
阿蛮则带着两队快马,分头疾驰,一队奔向物资队方向,一队直奔大唐使团所在,他们的使命关乎这支队伍能否继续生存下去。
吐蕃大军的前锋,终于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到了寨墙之下!没有喊话,没有劝降,只有最直接的、狂暴的进攻!
“放箭!”皮逻阁战刀挥下!
嗡——!
寨墙之上,经过严格训练的射雕营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展现威力!唐弩强劲的力道和精准的射击,让第一波涌上的吐蕃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死亡之墙,成片地倒下!
然而,吐蕃人实在太多了!前面的倒下,后面的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嚎叫着冲上!简陋的云梯被架起,悍不畏死的吐蕃武士开始攀爬!
“滚木!放!”
“礌石!砸!”
守军拼死反击。滚木礌石轰然落下,惨叫声不绝于耳。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阶段。
皮逻阁如同磐石般立在墙头最显眼的位置,不断发出指令,偶尔亲自张弓搭箭,每一箭都必有一名吐蕃军官或勇士应声而倒。他的冷静和勇武,极大地稳定了军心。
但压力太大了!吐蕃兵力源源不绝,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不断有寨墙段被突破,守军不得不与冲上来的吐蕃兵展开惨烈的白刃战!伤亡开始急剧增加。
“补上去!把缺口堵住!”皮逻阁嘶吼着,亲自带着亲卫队冲向一处岌岌可危的缺口,刀光闪处,血雨纷飞!
就在新寨防线摇摇欲坠之际,吐蕃大军的侧后方,突然响起了一片混乱的喊杀声和骚动!
岩嘎成功抓住了吐蕃大军全力攻寨、侧翼空虚的机会,猛地扑了出来!他们并不恋战,如同旋风般冲过一支运输辅兵队伍,将其冲得七零八落,焚烧粮车,随即毫不停留,直插向后军更深处,制造更大的恐慌!
“报——!大将军!侧翼出现大量敌军,正在袭击后军粮队!”传令兵惊慌地跑到论钦陵的马前。
论钦陵正志得意满地等着破寨的好消息,闻言又惊又怒:“多少敌人?谁带队?”
“看不清旗号,人数不少,极其凶猛,像是…像是皮逻阁的主力!”
“主力?”论钦陵一愣,看向前方依旧在苦苦支撑的寨墙,“那这里…”
他瞬间明白了皮逻阁的意图!这是要围魏救赵,拖延时间!
“分兵!立刻派两个千人队去围剿侧翼之敌!”论钦陵咬牙切齿,“前军不要停!给本王加强攻势!今日必破此寨!”
吐蕃的攻势因为分兵出现了一丝短暂的迟滞,但随即变得更加疯狂。论钦陵不惜代价,要用绝对的实力碾碎一切抵抗!
新寨防线再次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多处告急。皮逻阁来回奔波,哪里危险就出现在哪里,战甲早已被鲜血染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寨子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欢呼!
“回来了!阿蛮头人回来了!物资运回来了!”
“大唐的使者!天朝的使者到了!”
只见阿蛮一马当先,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运输队,虽然丢弃了不少笨重物资,但关键的军械箭矢基本都在!更后面,是一支虽然风尘仆仆却旗帜鲜明的唐使队伍!
他们的到来,如同给即将枯竭的守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天兵来了!援军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守军士气大振,原本濒临崩溃的防线竟然又奇迹般地稳固了几分!
皮逻阁看到阿蛮和物资安全抵达,心中巨石落下一半,再看到那支唐使队伍,眼中猛地闪过一道精光!
他立刻对身边亲兵吼道:“去!请大唐使者上寨墙!让他们看看,我皮逻阁部是如何为大唐浴血奋战的!让他们听听,吐蕃人是如何猖狂进攻天朝刺史的!”
这是一步险棋,更是将大唐使者强行绑上战车的绝妙之棋!
很快,几位身着唐官袍服、显然受了不小惊吓的使者,被“请”到了喊杀震天、箭矢横飞的寨墙之上。当他们看到下方如同蚂蚁般涌来的吐蕃大军,看到守军惨烈的伤亡和皮逻阁浑身浴血却依旧死战不退的景象时,无不面色惨白,腿脚发软,却也深受震撼!
“刺史…将军…忠勇可嘉!忠勇可嘉啊!”为首的老使者声音发颤,几乎是喊着说道,“我等必…必据实上奏天听!大唐绝不会辜负忠臣!”
他的话被周围的士兵听到,更是激起了死战之心!
皮逻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仅要物质援助,更要政治上的背书!他要让大唐使者成为他浴血奋战的见证人!
有了物资补充(尤其是箭矢),有了士气提振,更有了“天朝见证”的心理优势,守军爆发出惊人的韧性,竟然又一次打退了吐蕃凶猛的进攻!
而此时,岩嘎的袭扰也达到了效果,侧后的混乱牵制了吐蕃不少兵力。
论钦陵望着那久攻不下、反而似乎越战越勇的寨墙,又听着侧后不断传来的坏消息,脸色铁青。他没想到皮逻阁如此难啃,更没想到大唐的使者和物资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强攻一天,士卒疲惫,损失不小,却未能竟全功。
“鸣金收兵!”论钦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充满了不甘和愤怒,“明日再战!本王不信踏不破这区区土寨!”
呜咽的号角声响起,潮水般的吐蕃军队如同退潮般缓缓后撤,留下寨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残破的兵器。
寨墙上,幸存下来的守军几乎虚脱,很多人直接瘫倒在地,望着退去的敌人,恍如隔世。
皮逻阁依旧站立着,拄着卷刃的战刀,剧烈地喘息着,望着退去的敌军,眼神依旧冰冷而锐利。
第一波惊涛骇浪,他扛住了。
但这只是开始。论钦陵绝不会罢休,明日必将迎来更加疯狂的进攻。
他回头,看向寨内那些疲惫不堪却眼神炽热的战士,看向那堆宝贵的物资,看向那几位惊魂未定的大唐使者。
砥柱中流,力挽狂澜。
但这根砥柱,还能撑多久?
夜色降临,血腥味弥漫。短暂的喘息之后,是更加残酷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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