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的阴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鼻腔，顾昭望着脚下越来越清晰的血色刻痕，喉结动了动。
无面判官的黑雾在前方翻涌如墨云，鬼影子攥着断笔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每走一步都在记录簿上蹭出歪斜的墨迹——那是李烈残魂刚才的控诉，拓跋宏血祭夺魂属实几个字被口水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顾昭。无面判官的声音从黑雾里渗出来，面具上的裂纹在阴火下泛着幽蓝，你还未回答，为何要用轮回笔改写因果？
顾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功德光。
那团暖金色的光晕是这黄泉里唯一不沾阴气的存在，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那是他这半年来平定三十座乱葬岗、化解七百二十起冤魂索命积攒的功德，每一缕都浸着活人烧纸钱的烟火气，裹着稚子喊大哥哥的奶声。
大人。他停住脚步，玄色衣摆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轮回笔非为私用，而是为断因果，救万民于水火。他抬手指向血祭阵中央那团仍在挣扎的黑炎龙虚影，您看这龙脉，本应护南梁百姓风调雨顺，却被拓跋宏用三千童男童女的血祭咒扭曲。
若不用轮回笔，不出七日，这龙气就会变成屠刀——他的声音突然发紧，我亲眼见过龙气暴走的村子，婴儿被吸成干尸，老妇的眼珠都渗着血，连野狗都啃食同类......
无面判官的面具缓缓转向黑炎龙。
鬼影子的笔杆在掌心压出红痕，这次他连记录都忘了，只是直勾勾盯着那团翻涌的黑雾——那里隐约能看见未完全消散的童男童女残魂，正被龙焰卷着往拓跋宏残魂所在的方向飘。
你可知，改写因果是逆天之举？无面判官的声音又冷了几分，黑雾里渗出丝丝冰碴，冻得顾昭后颈发疼。
识海突然泛起涟漪。
顾昭瞳孔微缩——是韩信。
那位被他用孟婆汤唤醒前世记忆的谋圣，此刻正盘坐在识海中央的镇魂殿台阶上，指尖敲着石栏：不可言改命，应言断命。轮回笔之用，非改，而是终结。
顾昭的睫毛颤了颤。
他想起前世做判官时，曾见过太多被扭曲的因果线——良善之辈被冤死，恶人却因气运加身步步高升，那些因果线就像被毒蛇缠住的藤蔓，越挣扎越紧。
而轮回笔的笔尖，本就是用来斩断毒蛇的。
大人。他转身直面无面判官，目光如刀，我所做的，非改因果，而是斩断已被扭曲的命运。他抬起手，轮回笔在掌心浮起，笔尖流转着银白光芒，这血祭阵的因果线，本就不该存在。
拓跋宏为复国，用三千无辜性命做引子，这是逆天；他操控李烈残魂砍杀旧部，这是逆伦。我用轮回笔，不过是替天地，做了该做的事。
鬼影子的笔掉在地上。
他望着顾昭掌心的轮回笔，突然想起百年前自己还是阳间捕快时，曾见过被山匪屠村的惨状——那些孩子的手还攥着没吃完的糖人，血把青石板染成紫黑色。
那时他跪在土地庙前哭，求神仙降雷劈死山匪，可雷没劈下来，山匪反而被官府招安成了护城军。
无面判官的面具剧烈震颤。
眼洞处的幽光忽明忽暗，像两盏即将熄灭的鬼火。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突然劈开阴云。
无面大人。清越的童音裹着檀香味飘来。
白童子踩着金云落在三人面前，素白长袍一尘不染，腰间的地府玉牌泛着暖光，地藏王法旨到。
顾昭感觉识海里的镇魂殿突然一震。
他望着白童子手中那卷裹着金莲的黄绢，突然想起前世在幽冥殿当值时，地藏王的法旨向来是用九瓣金莲封印的——那是只有涉及人间气运的大事才会动用的规格。
无面判官的黑雾瞬间收敛。
他单膝跪地，双手接过法旨。
黄绢展开的刹那，顾昭看见上面浮着一行金漆小字：顾昭之事，需待阴帝权柄最终觉醒再作裁定。
阴帝......无面判官的声音里竟带了丝恍惚。
他缓缓起身，面具上的裂纹突然蔓延至整个面额，露出底下一张与顾昭有七分相似的脸——那是前世顾昭做判官时的容貌。
顾昭的呼吸一滞。
他终于明白为何无面判官总让他觉得亲切又陌生——原来这使者，竟是前世的自己用执念所化。
顾昭。无面判官摘下破碎的面具，露出那张带着淡淡青灰的脸，阴帝非终局。他的指尖轻轻点在顾昭眉心，一缕清凉的气息钻入识海，你若真为护人间，便不可止步于此。
话音未落，黑雾突然裹住三人。
顾昭只来得及看见鬼影子慌乱地抓起断笔，在记录簿最后一页写下阴帝非终局，便被阴风吹得闭了眼。
再睁眼时，黄泉的阴云已散，镇魂殿的飞檐正挑着半轮残月。
顾昭低头看向掌心。
轮回笔仍在，但笔尖多了道细不可察的金纹，像朵未开的金莲。
识海里，黄泉引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那是他用功德喂养了三年的阴司法器，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仿佛在回应什么。
阴帝非终局......那，终局又在何处？他喃喃自语，转身走向镇魂殿后殿。
那里有扇尘封的青铜门，他曾试过用功德光、判官笔，甚至阴兵血祭，都没能打开。
此刻门扉上的锁孔里，竟渗出丝丝金芒。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
顾昭猛然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是幽冥界深处的方向，传说有座废弃的地府石殿，连孟婆都不愿提及。
此刻他的识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正指引着他：去那里，去看......
真正的敌人，才刚刚现身。他低声说，指尖轻轻按在青铜门上。
门后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混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极了前世忘川河边，那名被他私放的冤魂临走前说的话：判官大人，这世间的因果，远比你想的复杂。
阴司镇魂殿的檐角铜铃突然齐鸣。
顾昭望着北方渐起的黑雾，将轮回笔收入袖中。
他知道，属于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而那座废弃的地府石殿里，藏着的不只是秘密，还有......
（远处幽冥界深处，一座爬满藤萝的石殿突然震落片瓦。
瓦砾下，半卷染血的冥簿缓缓露出字迹：阴帝现，冥簿启，九泉之下，罪魂将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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