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铁锈味的潮气灌进破庙门时，顾昭正捏着半块冷馍。
馍渣沾在指尖，被突然撞开的木门带起的风卷得乱飞。
顾昭！沈青竹的剑穗扫过门框，带落几片霉斑剥落的墙皮。
她发绳散了半缕，额角沾着草屑，平日里束得整整齐齐的暗卫服前襟皱成一团——这是她执行任务十年来最狼狈的模样。
顾昭的馍地掉在桌上。
他望着沈青竹泛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雁门？
巡卫在北坡看到了。沈青竹大步跨到他跟前，袖中短刃的寒光擦过他手背，不是普通孤魂野鬼，是......她咬了咬后槽牙，是穿重甲的，腰牌刻着字的战魂。
顾昭的手指猛地攥紧桌沿。
前世判官记忆里翻涌的画面与此刻重叠——百年前北魏军阵血洗雁门，十万降卒被活埋在北坡，怨气凝成的星轨图，此刻正在拓跋宏掌心流转。
他提前了。顾昭低声道，指腹摩挲着腰间判官笔的笔杆。
笔身原本温凉的触感突然变得灼烫，像在提醒他识海里那道刚凝实的判官虚影，此刻正随着心跳忽明忽暗。
沈青竹注意到他额间若隐若现的暗金纹路，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腕。
她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按得他腕骨生疼：我带暗卫去探阵。你......
我跟你一起。顾昭抽回手，将判官笔别进腰带。
笔尾的红绳扫过他虎口，那是今早沈青竹悄悄系上的——说是。
此刻红绳被冷汗浸得发潮，贴着皮肤像道温热的誓约，真身刚融合，是不稳定。但拓跋宏要的就是我缩在龟壳里。
沈青竹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他眼底跳动的金芒，突然扯下自己的发带，三两下重新束好乱发：
雁门外围的夜色比往常沉得更快。
顾昭踩着碎石上坡时，鼻尖先撞上了腐肉混着铁锈的腥气。
抬头望去，原本该缀着星子的天幕像被泼了墨，青灰色阴云翻涌如沸，云底泛着幽蓝的光——那是战魂怨气凝成的鬼火。
在那儿！沈青竹的剑指向坡顶。
顾昭顺着她剑尖望去，二十步外的山坳里，七八个黑影正摇摇晃晃地游荡。
他们甲胄上的铜钉在鬼火下泛着冷光，腰间悬着的骨笛随着动作发出轻响——正是百年前北魏军阵的标配。
封印阵。顾昭眯起眼。
他能看见那些战魂脚下若隐若现的暗红纹路，像血管般爬满地面，拓跋宏用怨气刻星轨，白月在阵眼主持。他摸出判官笔，笔尖蘸了蘸指尖血——功德不足时，只能用血引动笔灵。
三日之内，封印阵破。顾昭咬破舌尖，血珠混着话音滴在笔锋。
暗金光芒顺着笔杆窜出，在半空凝成一行血字。
可那字刚飘到半空就开始褪色，最后地碎成金粉，消散在风里。
功德不够。黑影的声音突然在识海里响起。
顾昭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那道沉默的影子已立在他身侧，判官笔需因果契合。你要破的不是阵，是阵里锁着的因果。
沈青竹的剑地出鞘。
她背对着顾昭，剑尖挑翻一个扑过来的战魂——那战魂被剑气劈中后，竟像烟雾般散了又聚：先解决这些东西！
顾昭突然笑了。
他指尖按在眉心，暗金纹路瞬间蔓延至整张脸。
识海里的判官虚影举起同样的手，掌心浮起镇魂阵的刻纹：黑影，开阵。
黑雾从他脚下翻涌而出。
顾昭望着那些黑雾凝聚成半透明的甲士，他们的面容与生前一般无二，只是眼底燃着幽蓝鬼火——这是他用前月平定三十里冤魂的功德换来的阴兵。
顾昭低喝。
阴兵们的身影瞬间淡去，像融入夜色的影子。
他转头看向沈青竹，后者正用剑鞘砸向一个抓她脚踝的战魂，发梢沾着鬼气凝成的冰晶：去阵眼。
山坳深处的石堆后，白月的手在发抖。
她盯着掌心的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着指向北方——那是顾昭所在的方向。大人，他们来了......
稳住阵眼！拓跋宏的声音从罗盘里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响，只要再撑半柱香，星轨就能引动天命......
话音未落，白月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
她猛地转头，正看见一团黑雾从石缝里渗出来——那黑雾凝聚成一个披甲阴兵，手中锈刀正抵在她后心。
阵眼在她脚下！顾昭的声音从阴兵口中传来。
白月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十余个阴兵已将她团团围住。
他们的刀枪穿透她的身体，却在每处伤口里种下阴寒的鬼气，让她的法术运转越来越慢。
顾昭的判官笔划破指尖，这次他写的是阵破在即。
功德金芒裹着血珠坠向地面，正落在白月脚边的阵眼刻痕上。
刻痕突然发出刺目的红光，像被戳破的脓包般炸开。
地动山摇。
顾昭被震得踉跄两步，伸手扶住沈青竹的肩。
他望着那团红光里挣扎的白月——她的道袍被撕开几道口子，脸上的巫女面具裂成两半，露出下面惊恐的脸。
拓跋宏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顾昭的功德......他妈的！
红光骤然消散。
顾昭望着半空中飘走的半缕黑烟——那是拓跋宏的残魂。
他握紧判官笔，却见笔身金芒渐弱，知道此刻追不上了。
顾先生！李断鸿的声音从坡下传来。
这位新投诚的守将带着三百边军冲上山，火把将夜色照得透亮。
他手中铁枪挑翻最后一个战魂，枪尖上的鬼火作响：这些东西见了活人就躲，倒是阴兵......他冲顾昭拱了拱手，厉害。
顾昭没说话。
他望着满地消散的战魂残光，总觉得哪里不对——按理说，拓跋宏筹备十年的封印阵该唤醒至少百个战魂，可眼下只剩十个被阴兵缠住的。
他留了后手。沈青竹突然开口。
她用剑鞘挑起一块碎甲，甲片内侧刻着细小的星轨纹路，这些战魂是试金石。真正的杀招，在星轨图里。
顾昭抬头望向天空。
不知何时，阴云散了些，露出一角夜空。
月婵的身影正站在最高的石堆上，仰头望着星象。
她的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指尖快速掐算着，眉间笼着层阴云。
月婵？顾昭走过去。
天命星轨。月婵转头，眼底映着星光，刚才阵破时，我看见星轨图的微光了。
拓跋宏......她抿了抿唇，他不会放弃，会换个祭坛。
顾昭的手指在腰间判官笔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望着远处渐亮的天色，正想说什么，突然听见马蹄声如雷。
秦雨桐的红马冲上斜坡，带起的尘雾里，她甩下腰间酒葫芦：顾昭！
北面三十里的老槐树，树根下挖到了刻着星轨的石板！她翻身下马，马靴踩得碎石乱滚，那石板上的纹路，和你说的天命星轨一模一样！
顾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望着秦雨桐腰间沾着泥的星轨残片，又看了看月婵凝重的表情，突然笑了。
那笑意里带着冰碴子般的冷：那就——先发制人。
山风卷着他的衣摆，将先发制人四个字吹向北方。
那里，某个被密林覆盖的山坳里，一块刻满星轨的石板下，正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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