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引上的幽蓝火焰终于燃至最后一寸，顾昭喉间泛起腥甜——那是他以心血为引，强行沟通阴司的代价。
他望着虚空中骤然凝实的青铜古钟，钟身爬满锈迹，却在月光下泛着渗人的冷光。
咚——
钟声不是从耳中传入，而是直接撞在识海最深处。
顾昭眼前的云阳城突然模糊了一瞬，再看清时，西门外的乱坟岗已翻涌成黑雾的海洋。
那些被谢景行屠村时投井的老弱、被砍作军粮的妇孺，此刻正从地底爬出，怨气凝成青面獠牙的阴兵，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沈青竹！顾昭对着黑雾大喊。
一道青色身影从黑雾中破出，沈青竹的剑穗在阴风中猎猎作响，她回头时，眼尾竟泛着幽蓝的鬼火——那是阴兵怨气浸染所致。记住你的命契！她的声音混着阴兵的呜咽，一炷香内收兵，否则这些怨气会反噬！
话音未落，沈青竹已化作一缕黑雾，裹挟着万千阴兵撞上云阳城头。
守城士兵的惨叫比夜风更尖厉：鬼！鬼兵穿墙了！有人举刀劈向最近的阴兵，刀刃却直接穿透黑雾，砍在城砖上迸出火星。
那阴兵反手一爪，士兵的铠甲瞬间结冰，惨叫着栽下城楼。
顾昭握紧腰间的判官笔，指节发白。
他能清晰感知到阴司镇魂殿在识海震颤——这是第一次同时调用百鬼阴兵，功德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但值，太值了——谢景行屠了三十里村庄，这些冤魂本就该由他亲手超度。
云阳城头突然炸开一声暴喝：退下！
韩烈跃上城垛，铁枪横扫掀翻三个阴兵。
这位守城副将铠甲染血，左脸有道新添的刀伤，显然刚从城防缺口杀回来。
他的铁枪尖挑起一团黑雾，却见黑雾凝成人形，是个抱着婴儿的妇人——那是他前日亲手推入井中的农妇。
韩烈瞳孔骤缩，铁枪当啷坠地。
他伸手去挡，妇人的指甲却穿透他的手掌，阴寒之气顺着血脉往上窜，他的铠甲表面结出白霜，连眉毛都凝了冰碴。
沈青竹的身影在他身后显形，青锋剑抵住他后心：韩将军，你忠于的是南梁，还是萧绎的屠刀？
韩烈猛地转身，铁枪横扫带起一阵风。
沈青竹旋身避开，剑刃却在他脖颈划出血线。
阴兵们趁机围拢，黑雾钻进他的甲缝，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单膝跪地，铁枪插在城砖上支撑身体。
我...我守了云阳七年...他望着城下被阴兵冲垮的守军，突然笑了，萧绎要粮，我便去征；萧绎要兵，我便去抓。可那些百姓...是我对不起他们。他抬头看向沈青竹，血从嘴角淌下，青锋剑，替我送他们一程。
沈青竹的剑穗晃了晃，剑刃没入他心口时，他的表情终于松了。
黑雾瞬间涌来，裹住他的尸体——这是顾昭与阴司的约定：战死忠魂可入轮回，不再受怨气纠缠。
顾昭在城外看得分明，握紧的拳头松了松。
他抬头望向南边，那里有火把组成的长龙正快速逼近——是白起率领的讨逆军主力。
他摸出腰间的狼哨，吹了三声短音。
几乎同时，云阳城西门突然洞开，赵无极的骑兵如钢刀般插入守军后背。
谢景行在太守府的望楼上看见这一幕，手中的茶盏地碎在地上。
他踉跄着扑到栏杆边，吼道：擂鼓！给我擂鼓！
鼓声闷闷地响了三声，却无一人响应。
城下的守军要么跪在阴兵前发抖，要么举着白旗朝讨逆军跑。
谢景行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抄起案上的佩刀，就要冲下楼去。
谢太守。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景行转身，正撞进顾昭的目光里。
对方披着染血的玄甲，腰间的判官笔泛着暗金光泽，身后跟着沈青竹，她的剑上还滴着韩烈的血。
你...你怎么进来的？谢景行后退两步，撞翻了案几。
顾昭抬手，判官笔在虚空中划出金芒。
他盯着谢景行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一字一顿道：谢景行，三日之内，若不归降——笔尖顿住，死于非命。
金芒化作一道光链，缠上谢景行的脖颈。
他突然捂住心口，踉跄着跌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你...你是鬼差？
我是来讨公道的人。顾昭弯腰拾起他脚边的茶盏碎片，你屠了三十七个村子，用老弱的尸体填井，用妇孺的血肉充粮。这些怨气，够开黄泉之门了。
沈青竹押着几个守军将领进来，见谢景行瘫在地上，低声道：城已破，要杀他吗？
顾昭望着谢景行发抖的膝盖，声音放软了些：他若愿降，我保他一命。他转身对沈青竹道，去通知百姓，云阳归讨逆军，敢扰民的，按军法处置。
沈青竹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时，剑穗扫过谢景行的手背。
他猛地缩手，却见顾昭还站在原地，目光像刀。
我...我忠于湘东王！谢景行突然吼道，脖颈上的光链勒得他喘不过气，你不过是借鬼兵之力！萧绎殿下会...
顾昭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声在空荡的太守府里回响。
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三日之后，你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公道。
夜风卷着血腥气从窗口灌进来，谢景行望着顾昭的背影，突然想起今日清晨，他还在城头嘲笑那个说要替天行道的猎户。
此刻他终于明白，有些公道，是带着鬼火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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