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火折子地窜起，顾昭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洞壁上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秦雨桐的剑尖还指着黑暗深处，可那婴儿啼哭却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突然就没了声息。
将军，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铁鹰的声音从洞尾传来。
他缓步走出，手里握着一只粗糙的陶瓮。
陶瓮裂缝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绢帛，边角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秦雨桐收剑入鞘时，金属摩擦声格外刺耳：什么东西？
铁鹰抽出绢帛的动作很轻。
绢帛展开的瞬间，顾昭瞥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雨桐生辰，父备胡桃酥三盒，墨迹已经发灰，却在末尾突然变深，湘东王萧绎愿以边境三城为饵，换取北周不出兵南梁，条件为除掉秦雨桐。
秦雨桐的指尖刚触到绢帛，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她退后两步，后腰重重撞在洞壁上，撞得几片碎石簌簌往下掉：这...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发颤，尾音带着破音，义父上月还让人送了我西凉产的葡萄酒，说等打完这仗要给我在长安盖座骑射场...
顾昭没急着说话。
他接过绢帛时特意摸了摸墨迹，靠近二字的地方有些发涩，像是被岁月磨平了；而除掉秦雨桐那几个字却还带着点黏手的触感，分明是新添的。
他又翻到背面，果然在绢帛接缝处摸到一道极细的折痕——有人把两封不同的信裁开，用浆糊粘成了这封。
不是真的。他把绢帛递回去，有人把旧信的前半段和伪造的后半段拼起来了。你看这里。他指尖点在湘东王三个字上，萧绎的私印该用青泥封，可这绢帛背面是浆糊——北周文书才用浆糊粘补。
秦雨桐的睫毛剧烈颤动着，像被雨打湿的蝶翼。
她突然抓住顾昭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铁鹰，你在哪找到的？
在马厩第三根柱子的暗格里。铁鹰摸了摸后颈，铜锤在地上磕出个小坑，属下今早喂马时，听见柱子里有动静。本来想着可能是您藏的蜜饯——他突然噤声，喉结滚动两下，可挖开一看...是这个。
洞外的山风突然灌进来，吹得火折子忽明忽暗。
秦雨桐的脸在光影里忽青忽白，她突然抽出剑，剑尖地扎进洞壁：我十二岁被义父从马贼手里救出来，他说雨桐这名字好，像雨打梧桐，脆生生的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去年冬天我发高热，他在我床前守了三天三夜，说阿桐要是没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活了...
顾昭看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现代战术课上的心理防线理论——人在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时，会先否定事实，再陷入自我怀疑。
他放轻声音：有人想让你和宇文赟反目。宇文赟要是信了你通敌，你西凉铁骑再厉害，也扛不住北周二十万大军。
那幕后黑手是谁？铁鹰握紧铜锤，是不是南梁的人？上次我们截获的粮车，车底藏了南梁的瓷片——
别急。顾昭按住铁鹰的胳膊，能接触到你旧信，又能伪造萧绎笔迹的人，肯定在北周高层。他转向秦雨桐，你说宇文赟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比如突然削减你的军粮，或者频繁召见其他将领？
秦雨桐的剑掉在地上。
她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间，声音闷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前两日他说要调我的骑兵去守玉门关，可玉门关根本没战事。我当时还笑他老糊涂...原来...
所以现在回去才是找死。铁鹰蹲在她旁边，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她后背，您忘了吗？三天前巡逻队里那两个失踪的兄弟？他们身上的伤...像刀伤，可刀上淬了北周特有的蛇毒。
秦雨桐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密布：你是说...义父身边的人？
不一定是宇文赟。顾昭蹲下来与她平视，可能是他身边的近臣，或者想夺兵权的人。你要做的不是急着回去质问，而是先找出是谁在伪造这封信。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烤饼，掰成两半递过去，吃饱了才有力气查真相。
秦雨桐盯着烤饼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一声，眼泪却跟着掉下来：我从小到大，除了义父和铁鹰，没人给我分过吃的。她接过烤饼咬了一口，碎屑沾在睫毛上，你...为什么帮我？
顾昭看着她沾着饼屑的睫毛，突然想起现代战术地图上的标记——秦雨桐的西凉铁骑，是乱世中少有的可争取势力。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因为你值得。他指了指洞外，等天亮了，我们去查马厩暗格里的指纹。伪造信的人，总会留下痕迹。
铁鹰突然咳嗽一声，抓起铜锤往洞外走：属下守夜去。他的脚步声在洞外响起，惊飞了几只夜鸟。
洞内燃着火折子，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像两株交缠的树。
秦雨桐擦了擦眼泪，把剩下的半块烤饼塞进顾昭手里：我信你。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格外清晰，但要是你骗我...
我用阴司镇魂殿的权柄起誓。顾昭指了指自己眉心，那里有一抹极淡的青痕，骗你的人，会被锁进忘川河，受千年业火焚身之苦。
秦雨桐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洞外的月光突然亮了起来，透过藤蔓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把她的轮廓镀成银色。
她站起来拍了拍披风上的土：我去看看铁鹰。
顾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洞外，听见她和铁鹰的低语声混着松涛传来。
火折子的光渐渐弱了，洞壁上的刻痕却在月光下清晰起来——那是些箭头和数字，像极了现代战术地图上的标记。
他摸了摸那些刻痕，突然想起前一世做判官时，见过的北周旧将墓碑。
洞外传来秦雨桐的轻笑：铁鹰，你把铜锤放轻点，别惊着顾先生。
顾昭吹灭火折子，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这乱世里，终于又多了个愿意相信他的人。
夜色深沉，山洞外的月光像撒了把碎银。
秦雨桐独自坐在洞口的石上，望着远方黑黢黢的山影。
她摸了摸腰间的剑，剑鞘上还留着刚才撞洞壁时的划痕。
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里面绣着的小团花——那是去年义父送她的生辰礼，说是照着长安最时兴的样式绣的。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松针，针芒扎得指尖生疼。
有些事，或许真的该自己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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