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谷关。
关墙如趴伏的巨兽,在风雪中沉默吐息。
关内,数万骑军的身影被火把拉长,投在斑驳的城墙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影。
达勒然闭目端坐马背,身如山岳。
他那身赤红色的鱼鳞甲,每一片甲叶都反射着火光,流淌着瘆人的血芒。
他不动,身后万名赤勒骑便是一片死寂的血色森林,连胯下比寻常战马高出一头的纯种高红马,都未发出一声嘶鸣。
一支安静到令人窒息的军队。
关隘另一侧,却是截然不同的喧嚣。
两万名装备杂乱的游骑军聚在一起,呼喝笑骂,充满了草原部落特有的散漫与野性。
一名千户跑到将领身前,那将领同样身着赤甲,气势却远不如达勒然。
“达勒侃大人,兵马齐了!”
达勒侃睁开眼,轻蔑地扫过自己麾下那群桀骜不驯的游骑,催马来到达勒然身前,恭敬躬身。
达勒然这才睁眼。
那是一双狼的眼睛,没有情绪,只有审视猎物般的冰冷。
他看着达勒侃,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
“你带两万游骑军,去太玉城。”
“拖住南朝人的骑军主力,给我争取时间。”
达勒侃大声领命,脸上却藏着不以为然。
拖住?
就那些刚学会骑马的南朝农夫,也配让他达勒侃去“拖”?
一个冲锋的事。
他没把话说出口,拨转马头,奔向自己的部队。
“儿郎们!出发!”
达勒侃高举弯刀,两万游骑军发出一阵混乱的呼哨,像一股浑浊的潮水,率先涌出关门,扑向太玉城的方向。
达勒然目送他们消失在风雪里,眼神不起波澜。
他缓缓抽出腰间血色弯刀。
刀锋在火光映照下,仿佛有生命般呼吸着。
“赤勒骑。”
他的声音很轻,却精准地钻进身后万名骑士的耳中。
“随我,兵出明虚!”
“吼!”
万名赤勒骑同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吼。
那声音不似人声,是万狼齐嗥,要将这天与地都撕开一道口子。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混乱的呼喝。
这片红色的钢铁森林,无声地开始移动,万马奔腾,蹄声却沉闷如擂鼓,汇成一股令人心脏停跳的死亡脉动。
他们的目标,明虚城。
……
岭谷关外三十里,雪坡后。
花羽放下观虚镜,咂了咂嘴。
“人是真不少。”
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在看清镜中景象的下一秒,彻底僵住。
镜筒里,一支赤红色的骑兵洪流,正无声地涌出关隘。
那整齐划一的队列,那森然肃杀的气势,那泛着血芒的甲胄,还有那些神骏非凡的高大战马……
花羽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点。
这支骑兵,和他见过的任何一支大鬼军队都完全不同!
那些散漫的游骑军在他们面前,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炸开,直冲头顶。
他当机立断,收起观虚镜,翻身上马,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走!”
他对着身后的雁翎骑士卒发出一声嘶吼,再无半点犹豫,调转马头,沿着明虚城的方向,亡命狂奔。
必须!
必须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王爷!
……
雪原之上。
一望无际。
赵无疆勒马立于阵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身后,是两万沉默的安北铁骑。
一名斥候飞驰而来,胯下战马已近力竭。
“赵统领!”
斥候滚鞍下马,声音嘶哑。
“前方发现敌踪!烟尘遮天!”
“是股庞大的游骑军,正朝我军而来,人数……至少两万!”
吕长庚策马上前,扛着长戟,眼中战意喷薄。
“两万?来得好!”
赵无疆扫视四周。
一马平川。
没有任何可利用的地形。
此战,只能硬碰。
他缓缓抽出腰间那柄修长挺直的安北刀。
刀锋斜指天穹,在阴沉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
他的声音,传遍军阵。
“将士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凝聚在他身上。
“此役,我安北军步卒连下两城,功勋赫赫。”
“但我们骑军,自成军以来,未有一场真正的大胜。”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铁。
“世人皆知大鬼骑军凶悍,纵横关北!”
“今日,我‘安北骑’的名字,是不是也该让世人听听!”
“让他们知道,这关北,如今是谁说了算!”
他催马向前数步,转身面向全军。
那张冷峻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烈火般的激昂。
“此战,胜,则我安北铁骑,名动天下!”
“此战,胜,则我等袍泽兄弟,威震关外!”
“随我!”
“踏阵!”
“杀!”
赵无疆再无一字,猛地调转马头,一骑当先!
“杀!!!”
吕长庚发出狂暴的怒吼,长戟一挥,紧随其后!
“吼——!!!”
两万安北铁骑胸中压抑的血性,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他们发出震天的咆哮,汇成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迎着那漫天烟尘,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万马奔腾,铁蹄踏碎冰雪,大地轰鸣!
一幅壮阔的战争画卷,在苍茫雪原上,轰然铺开!
达勒侃看着那片主动迎上来的黑色潮水,嘴角咧到耳根。
“一群不知死活的南朝猪!”
他狞笑着咆哮。
“看来他们忘了,这片地,曾是如何被我们的铁蹄踩在脚下!”
“今日,这群蠢羊竟敢主动冲锋!”
“儿郎们,碾碎他们!”
“杀——!!!”
达勒侃高举弯刀,率先加速!
两万大鬼游骑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被激怒的狼群,迎着安北军的锋芒,悍然撞去!
没有减速。
没有规避。
两股黑色的洪流,在相距不足百步时,所有骑士都默契地压低了身形,将兵刃对准了前方。
下一瞬。
轰!!!
雪原中央,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砸下!
时间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是金属撕裂血肉的闷响,骨骼被巨力碾碎的脆响,战马临死前的悲鸣……无数声音混杂成一片,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残肢与断臂齐飞。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在冰冷的空气中炸开成漫天血雾,给这片天地,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殷红。
冲在最前方的数百名骑士,连人带马,在接触的瞬间,便被巨大的动能撕成了碎片。
赵无疆一马当先,手中安北刀化作一道死亡的弧光。
没有花哨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劈、砍、撩、刺。
每一刀,都快到极致,狠到极致。
他前方的敌人,无一合之将。
吕长庚紧随其后,手中长戟舞得风车一般,如一台人形绞肉机,身周三丈,皆是真空!
两人如两柄尖刀,硬生生在敌军厚实的阵线中,撕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达勒侃同样悍勇。
他手中弯刀势大力沉,在安北军阵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赵无疆回头,正好看见那个在己方阵中肆虐的红甲大鬼将领。
他对着吕长庚高喊。
“长庚!顶住前面!”
“我去斩他!”
说罢,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竟从混战的人群中硬生生斜插出去,直扑达勒侃!
达勒侃察觉到那股锁死自己的冰冷杀意,回头望去,只见一骑黑甲,正朝自己狂飙而来。
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
来得好!
他毫不畏惧,催动战马,迎了上去!
锵!!
双刃相撞,炸开一团刺目火星!
巨力让两人胯下的战马同时悲鸣,各自后退。
瞬息之间,两人已交手数十回合。
刀光戟影,快得让人眼花。
达勒侃随手一刀,将一名偷袭的安北骑兵劈成两半,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无疆,用一口流利的大梁话说道。
“你很强!”
“报上名来!”
赵无疆面无表情,眼神冷如玄冰。
他没有回答。
刀锋,就是他唯一的回答!
锵!锵!锵!
金铁交鸣不绝于耳,两人再次战作一团。
又斗了二十余合,达勒侃心头剧震。
这南朝人的刀法看似简单,却招招致命,每一刀都沉重得可怕,震得他手臂发麻。
自己竟隐隐落了下风!
他抽空扫视战场,脸上不由露出狂笑。
安北骑虽悍不畏死,但成军日短,配合生涩,在经验丰富的大鬼游骑军面前,已显颓势。
伤亡,在不断扩大。
“哈哈哈哈!”
达勒侃朗声大笑,满是快意。
“你们的骑军,不过如此!”
“今日,就让你们这支南朝骑军,彻底葬身于此!”
赵无疆没有分心。
但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看见袍泽们不断倒下的身影。
他知道。
不能再拖了。
必须,斩了此人!
赵无疆缓缓吐出一口白气,在空中凝成冰晶。
他再次策马冲出!
铛!
双刃再次猛烈碰撞,交错而过。
这一次,赵无疆没有立刻掉头。
他任由战马前冲数丈,身体猛地一矮,右手快如闪电,竟从地上尸骸中抄起一杆断枪!
他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在空中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瞬间完成掉头!
腰腹发力!
咻——!
那半截断枪,被他用尽全力,如离弦之箭,呼啸着掷向达勒侃的后心!
达勒侃反应极快,听闻背后恶风不善,想也不想便向一侧闪躲。
断枪擦着他的甲胄飞过,带起一串火星。
然而,枪至,人也至!
就在达勒侃闪避的瞬间,赵无疆的身影,如鬼魅般贴近!
手中的安北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奔他的脖颈!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达勒侃!
他瞳孔骤缩,眼中闪过疯狂的狠厉。
躲不开了!
那就一起死!
达勒侃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竟不顾那致命的一刀,手中弯刀以同归于尽的姿态,照着赵无疆的脖颈,狠狠劈去!
赵无疆嘴角泛起冰冷的笑。
他左臂猛地抬起,迎向那柄弯刀。
噗嗤!
弯刀狠狠砍进他的臂甲,深深嵌入血肉!
鲜血喷涌。
剧痛传来,赵无疆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达勒侃眼中,闪过得手后的错愕与惊骇。
这个疯子!
这便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念头。
一道冰冷的刀锋,悄无声息地,划过了他的脖颈。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被一只沾满鲜血的铁手,稳稳抓住。
赵无疆面无表情地将嵌在自己手臂里的弯刀拔出,随手扔掉。
他高高举起那颗兀自圆睁着双眼的头颅,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
“敌军主将!”
“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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