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更夫敲过三声梆子,慢悠悠转过街角,两道黑影恰在此时悄然掠上张府的屋檐。
屋檐下设了一张木桌,其上放着一壶茶,而张占奎和张占春此刻正相对而坐,静候着今晚注定到来的不速之客。
张占奎习武,耳目到底比张占奎更灵敏几分,在张占春还未发觉的时候,张占奎便倏然抬眼,笑着道:“来得到准时。”
张占春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家墙头已经立了两个人。
怎么是两人?
他微微一怔,面露诧异:“孟琛?”
信上是齐元修的笔迹,他原以为只他一人会来,没成想孟琛竟也跟着翻了墙头。
他知道孟琛会武,却没想到以他这般持重的性子,也会随齐元修做出夜探张府的事来。
孟琛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翻身跃下,朝张占春温温一笑。
齐元修却懒得寒暄,利落地跳下墙头,挑眉问道:“怎么,不欢迎?”
张占春苦笑未答,张占奎已瞪了齐元修一眼,没好气地道:“欢不欢迎的,有用吗?就算不欢迎,你还能原路返回不成?”
齐元修不理会他,大喇喇地拣了张椅子坐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才自顾自斟了杯茶:“那自然是不能的。”
他笑眯眯抬眼:“好了,闲话少叙,不如快点给我们说说,这几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他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打了个转,最后将目光定定地定在了张占春的身上:“那谢家传出来的消息,你们应该知道吧?”
齐元修只给自己倒了茶,却没管孟琛,孟琛自不像齐元修的脸皮那般厚,倒是张占春见状,忙起身给孟琛倒了一杯递到手上,孟琛起身接过,轻声道了句“多谢”。
张占春这才抬眼,苦笑道:“自是知道的。”
齐元修没吱声,孟琛也沉默着双手托着茶杯,但两人的目光却一道落在张占春的身上。
两道目光,一淡然一紧迫,但意味不言而喻。
一向话多的张占奎这时候倒不多话了,只在一旁看好戏。
他们都在等张占春开口。
张占春本无意隐瞒,但也知自己前几日闭门谢客着实不厚道——明知几位好友心焦,却避而不见,换作是他,也定会生气。
于是他抿了抿唇,第一句话便是“抱歉”。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又算得上是……匪夷所思、离经叛道,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同你们说。”
他咬了咬牙,突然道:“过几日,你们或许便能收到谢姑娘病逝的消息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砸的齐元修和孟琛一怔,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知事情绝不简单,便按下心绪静待下文。
孟琛抿了一口茶,淡声道:“这其实只是个幌子吧?”
以张占春的为人,若是谢竹茹真出了事情,他定不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与他们喝茶。
他们与张占春相识多年,知他虽性子温和,却不是个懦弱的,若是谢家真的将谢竹茹磋磨至此,第一个坐不住的,便是张占春。
张占春并不意外他们能猜到,于是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是个幌子,因为她如今已不在谢家。”
不在谢家?
这倒是齐元修和孟琛未曾料到的。
齐元修按捺不住,急急追问:“怎么回事?”
莫非是王夫人认为谢竹茹玷污家门,想暗中将她处置了?
张占奎见弟弟面上心痛之色一闪而过,叹了一口气,开了口:“还是让我来说吧。”
他犹豫片刻,终于在齐元修不耐烦前再度开口:“嗯……此事说来有些离奇,但……”
想到自己母亲贸然闯入谢家掳人,他也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好。
最终他把心一横,闭眼一口气道:“长话短说——总之就是我们担忧谢姑娘出事于是我娘潜入谢家刚好撞见谢竹茹正要自戕于是我娘慌乱之下将人直接掳走了!”
他语速极快,说罢忙将面前茶水一饮而尽。
杯子落桌发出轻响,孟琛和齐元修这才如梦初醒——实在因这段话信息太过惊人。
又过了好半晌,两人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齐元修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终于开口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沉默:“所以……谢姑娘她如今就在张府?”
孟琛也从“温夫人居然亲自潜入谢府掳走了人家府上大小姐”的震惊中缓过了气,继齐元修之后抛出了新的问题:“自戕?究竟发生了何事?”
张占春垂眸,最终还是隐去了谢竹茹持刀伤人一事:“她的家教严苛众所周知,但实际上……比外界所知更甚。她承受不住,被王夫人言语所激,便一时想不开。”
齐元修仍觉不解:“那你们又是如何觉出不对的?”
两家并非近邻,张家怎会提前知晓谢家异动,从而险之又险地救下来了谢竹茹的呢?
张占春面上一热,低声道:“是因为……当日我托父亲去同知大人那儿探探口风,想商议与竹茹定亲之事……”
他暗自庆幸夜色已深,烛光朦胧,不至让对面两人看清自己的窘迫。
齐元修虽看不到,但他能猜到啊,于是他长长地“哦”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揶揄。
最终还是孟琛更厚道些,忙继续发问:“可是张大人发现了什么异常?”
张占春点了点头:“同知大人那日未曾上值,父亲觉出奇怪,索性登门拜访,谁知他言辞闪烁、态度蹊跷,这才引起了我们警觉。”
张占奎见弟弟实在羞窘,不忍心再看弟弟的热闹,接过话道:“我们觉得不妙,以为是王三暗中入了城,害怕他们逼迫于谢姑娘,念着再等下去横生枝节,于是我娘便偷偷潜入了谢家,打算略探一二……”
随着张占奎的叙述,孟琛和齐元修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张占奎和张占春二人默契地省去了谢竹茹伤人一节。
听罢,齐元修乐了:“所以温伯母就这么把谢姑娘劫了回来?”
孟琛也淡淡一笑,赞道:“伯母真乃性情中人,真英雌也!”
见二人没有其他表现,甚至还大大夸赞了自己母亲一顿,张占春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他紧接着却又想起什么,向齐元修正色道:“谢姑娘如今不在我张家,母亲将她安置在了一处僻静小院,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在何处。”
见他特地解释,孟琛与齐元修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占春兄真君子!”
张占春赧然一笑,只道:“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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