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驿站外的官道上便卷起一阵急促而混乱的马蹄声。七八个骑着劣马、衣衫褴褛却满脸凶戾的汉子疾驰而来,为首一人瞎了一只眼,用肮脏的布条草草包扎着,正是血牙帮侥幸逃脱的残党头目——“独眼”张疤。
“妈的!给老子搜仔细了!”张疤勒住躁动的马匹,仅剩的独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驿站高大的门楼,声音嘶哑怨毒,“那小子抢了老大的骨刀,还他妈有毒!老大死得那么惨…老子要把他剥皮抽筋,骨头碾碎了喂狗!”他下意识摸了摸肋下,那里曾被骨刀划破皮,虽然及时剜掉腐肉保住了命,但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狰狞疤痕,日夜灼痛,提醒着他那天的耻辱和恐惧。
他身后,几个同样带着伤的帮众也红着眼,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他们翻身下马,粗暴地推开早起忙碌的驿卒,径直闯向驿站大门。那淬毒骨刀特有的、混合着血腥与阴冷腐败的腥甜气味,如同无形的线索引着他们。
几乎同时,另一队人马出现在官道另一头。人数不多,只有五人,但装备精良,统一制式的青灰色皮甲,胸前绣着东澜商盟的浪涛徽记。坐骑是神骏的“青鬃驹”,步伐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领头的小队长李锐,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腰间悬挂的制式长刀寒光凛冽。
“停!”李锐抬手,队伍瞬间静止。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驿站门口那群吵吵嚷嚷、一看就不是善类的血牙帮众,眉头紧锁。“血牙帮的渣滓?他们怎么会追到这里?”他心中疑窦丛生。昨日接到线报,说黑石镇方向有可疑人物持疑似通缉犯的腰牌混入驿站,上头严令务必查清。现在看来,事情比预想的更复杂。
“过去看看!”李锐一夹马腹,带着小队沉稳地靠了过去。
驿站管事王胖子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刚在前厅喝下一碗热腾腾的肉粥,额头上还冒着细汗。血牙帮的闯入和商盟巡逻队的出现,像两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脸上的肥肉瞬间僵硬。
“哎哟!各位爷!各位爷!这是怎么了?小店小本经营…”王胖子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跑着迎上去,试图打圆场。
“滚开!死胖子!”张疤一把推开王胖子,独眼凶光毕露,扫视着前厅里被惊动的人群,“老子找一个穿得像叫花子、背着把怪刀的小子!昨天傍晚进来的!谁看见了?说出来,赏钱!”他掏出一把沾着污垢的铜钱,哗啦一声拍在旁边的木桌上,气势汹汹。
李锐冷着脸下马,无视血牙帮的聒噪,径直走到王胖子面前,亮出一块刻着复杂纹路的铁牌:“商盟巡逻队,奉命稽查。昨日申时三刻左右,可有一持‘丙字七队·赵铁’腰牌之青年男子入住?此人身份存疑,需带回盘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胖子脸上的汗更多了,绿豆小眼滴溜溜乱转。赵铁的表亲?那个看起来就一身麻烦的小子?血牙帮找的“叫花子带怪刀”…巡逻队查的“身份存疑”…他瞬间就把两者对上了号。心里咯噔一下:完了!那小子果然是个烫手山芋!自己贪图那点财物,给他安排了住处,这下麻烦大了!
通铺里,外面的喧嚣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睡眼惺忪的旅客们被惊醒,惊慌失措地议论着。
“血牙帮?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煞星怎么来了?”
“商盟巡逻队也来了?出大事了?”
“找穿得像叫花子、背怪刀的小子?昨天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议论声如同针尖,一下下扎在林逸的神经上。他早已起身,将破烂的包袱(里面藏着骨刀和罗盘)紧紧系在背上,身体紧绷如猎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通铺最内侧的阴影里,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窥视。
灰白视野开启!前厅的景象清晰地映入脑海:血牙帮张疤扭曲的独眼和怨毒的表情;商盟李锐冷峻的面容和审视的目光;王胖子那不断擦汗、眼神闪烁的肥脸…尤其是王胖子看向通铺方向时,那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后悔收少了?)。
驿站前厅,气氛剑拔弩张。
血牙帮众仗着人多势众和一股不要命的凶悍,堵着门口叫嚣搜查,污言秽语不断。
商盟巡逻队五人虽然人少,但气势沉稳,李锐手握刀柄,目光如电,毫不退让,隐隐压制着对方的戾气。“商盟驿站,岂容尔等撒野?要查人,也得按规矩来!”李锐的声音带着金属的冷硬。
王胖子夹在中间,汗如雨下,像个被两股巨力拉扯的破麻袋,只想赶紧把这瘟神送走。
驿站后院,通铺的门板缝隙后,一双眼睛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计算着脱身的可能。后窗?有卫兵。翻墙?太高且有岗哨。混入人群趁乱离开?风险极大。
不能再等了!王胖子的眼神说明他随时可能顶不住压力把自己卖了!身份经不起细查,一旦落入任何一方手中,都是死路一条!
林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迅速解开包袱,将里面除了骨刀和罗盘之外、从匪徒身上搜刮来的最后一点金银和几块成色尚可的矿石(赵铁身上也有点)全部抓在手里。然后,他猛地拉开通铺的门,低着头,快步穿过惊愕的人群,径直走向正在擦汗的王胖子。
王胖子正焦头烂额,忽见林逸低着头快步走来,心里猛地一沉:完了!这小子要干嘛?自投罗网?还是狗急跳墙?
没等他反应过来,林逸已走到近前,借着身体的遮挡,飞快地将手里那包沉甸甸的东西塞进王胖子宽大的袖袍里,动作快得几乎无人察觉。同时,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恳求:“王管事!行行好!外面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我…我真是赵队长的表亲,家里遭了灾才来投奔!求您指条明路!我必须立刻去天阙城寻我远房舅父!他…他在商盟总会当差!只要能到天阙,必有重谢!”他刻意强调了“商盟总会”和“重谢”,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打动这个贪婪胖子的筹码。
王胖子袖袍一沉,那熟悉的金属和矿石触感让他心头一跳。他绿豆小眼飞快地扫过林逸塞来的东西分量,又瞥了一眼外面虎视眈眈的血牙帮和一脸公事公办的巡逻队。袖子里沉甸甸的“诚意”和林逸口中“商盟总会”的“背景”,瞬间压倒了那点微不足道的风险。
王胖子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随即堆起一个更“和善”的笑容,仿佛刚刚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猛地提高声音,带着几分“义愤”和“无奈”:“哎呀!李队长!还有这位…血牙帮的好汉!误会!天大的误会啊!”他转向李锐和张疤。
“这位小哥,”他指了指林逸,“确实是赵铁队长的远房表亲,身世清白得很!昨日遭遇匪祸,赵队长不幸…唉,也是可怜人!他这是急着去天阙投奔亲戚呢!你们看这腰牌,货真价实!”他拿起林逸的腰牌晃了晃,又迅速塞回林逸手里。
“至于这位好汉要找的什么‘带刀叫花子’?”王胖子转向张疤,一脸无辜地摊手,“小店人来人往,穿得破的不少,带家伙的护卫更多,实在没留意您说的那位啊!要不…您再仔细找找别处?别耽误了这位小哥投亲的急事?”他话里话外,已经将林逸与血牙帮的目标撇清,同时暗示林逸有“急事”要立刻离开。
李锐目光锐利地在王胖子和林逸脸上扫过,尤其是林逸那略显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以及他紧握着腰牌、指节发白的手。身份文书?没有。投亲细节?语焉不详。疑点重重。但王胖子收了钱(他猜得到)又打了包票,且对方急着离开,似乎也符合“逃难投亲”的心态。更重要的是,他此行的主要任务是查清腰牌来源,并非一定要抓人。血牙帮在旁虎视眈眈,纠缠下去恐生变故。
张疤独眼死死盯着林逸,鼻翼翕动,似乎在嗅着什么。林逸身上那股沼泽的泥腥、血腥味早已被驿站的气息掩盖,但骨刀…骨刀被他用油布层层包裹藏在包袱最深处,又在通铺捂了一夜,气息已淡。张疤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无法确定。眼前这小子看起来确实狼狈,但眼神…太他妈冷静了!不像普通难民!
林逸能感觉到两道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自己身体。他屏住呼吸,竭力控制着心跳,眼神保持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急于离开的焦灼,微微低着头,避开与任何人的直接对视。袖中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保持清醒。时空之瞳的灰白视野让他能“看”到李锐的犹豫和张疤的怀疑在空气中无声交锋。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李锐似乎权衡完毕,冷冷开口:“既是赵铁亲属,又有急事投亲…腰牌登记在册,你且去吧。到了天阙,自去商盟总会报备赵铁之事。”他侧身让开一步,算是放行。这是给王胖子面子,也是不想节外生枝。
张疤独眼一瞪,刚要发作,却被身后一个手下悄悄拉了一下衣角。手下低声道:“疤哥…巡逻队…硬来不行…那小子跑不了多远,出了驿站再…”
张疤死死剜了林逸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冷哼,却没再阻拦。他认定了这小子有鬼,但眼下确实不是动手的时机。
王胖子如蒙大赦,立刻堆笑:“多谢李队长明察!多谢这位好汉通融!小哥,快!钱老板的商队正好要出发去天阙,我安排你跟着做个临时护卫,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他不由分说,几乎是推着林逸,快步走向驿站侧门停着的一支小型商队。
林逸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没看李锐和张疤一眼,低着头,快步跟上王胖子。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死死钉在他身上,直到他身影消失在侧门。
驿站前厅的喧嚣暂时平息,但暗流并未消失。李锐看着林逸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张疤则带着手下,阴沉着脸,翻身上马,远远地辍在了那支小型商队的后面。狩猎,才刚刚开始。
喜欢天途引星芒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天途引星芒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