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事身死的阴影依旧笼罩着陆府,如同一场迟迟不散的浓雾。沈清弦比以往更加沉寂,每日里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便是埋首于水榭小苑的书房,对着那些仿佛永远也核对不完的账册单据,神色专注而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波澜都与她无关。
然而,在她沉静的外表下,心思却如同暗夜中奔流的河水,汹涌不息。“凝彩斋”这三个字,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这是赵管事死后唯一浮出水面的、尚未被完全掐断的线索,是她打破目前僵局的关键。但如何触碰,却需慎之又慎。陆明轩的警告犹在耳边,任何与赵管事生前事务相关的直接探寻,都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需要一个绝对正当、且与赵管事毫无关联的理由,将触角伸向城南,伸向那家专营胶漆的“凝彩斋”。
机会,往往隐藏在最寻常的琐事之中。
这日,沈清弦在核对库房旧物清单时,注意到一批早年收储的书画。其中有一幅前朝佚名画师的《秋山访友图》,因年代久远,保存不当,画轴略有损坏,裱褙的绢丝也出现了脆化开裂的迹象。这类东西,在勋贵之家不算珍品,弃之可惜,留着又占地方,通常便是找个匠人简单修补一下,充作库藏或是赏给得脸的仆人。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悄然成型。
她拿着清单,去请示老夫人。姿态恭谨地禀明此事,并提出建议:“……孙女见这批书画中,有几幅虽非名家手笔,但意境尚可,如此朽坏实在可惜。如今秋深,府中事务稍缓,不若寻个手艺尚可的匠人,略作修补,日后或可装点屋舍,或作年节赏赐,也算物尽其用。”
老夫人近日因赵管事之事心烦,对这些琐事并不上心,只略略抬眼,看了她一眼:“这等小事,你既协理家务,自行斟酌办理便是,不必事事回我。只是需记住,府中自有定例,不可靡费。”
“孙女明白,定当遵循旧例,寻个价钱公道的稳妥匠人。”沈清弦垂首应下,心中微定。
有了老夫人这句“自行斟酌”,她便有了运作的空间。
回到水榭苑,沈清弦并未立刻大张旗鼓地寻找裱画匠人。她先是让小鹊悄悄去打听,府中往日若有修补书画之类的活计,通常是交由哪家店铺承办。得到的回复是,此类活计不多,以往多是外院管事随手找相熟的匠人,并无固定之所。
这正在沈清弦意料之中。她铺开纸张,亲自写了一份简单的招揽告示,言明陆府欲寻手艺精巧、价钱公道的裱画匠人,修补几幅旧画。告示上并未指定店铺,只让有意者于三日内,将店铺名号、所在地址、大致报价及所能修补的范围,写成条陈,递送至陆府外院门房。
此举合情合理,公开透明,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消息放出后,陆续有几家店铺递来了条陈。沈清弦仔细翻阅着,目光最终停留在其中一张质地普通、字迹也略显朴拙的条陈上。落款正是——“凝彩斋”,地址城南柳陌巷。
条陈上除了写明裱画修补的报价和范围,还在末尾不起眼处提了一句:“小店虽主营胶漆颜料,然东家素好丹青,于修补古旧字画一道,亦有独到心得,尤擅调兑古画绢帛之色,力求还原旧观。”
“主营胶漆颜料……尤擅调兑古画绢帛之色……”沈清弦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这像是一个暗示,一个只有知情人才能听懂的、关于“颜色”的暗示。赵管事定期采购的,正是他家的靛蓝色火漆。
她不动声色地将“凝彩斋”的条陈与其他几家放在一起,并未立刻做出决定。直到第三日,她才吩咐下去,最终选定了报价适中、且“听闻对颜料调兑颇有心得”的“凝彩斋”来承接此活计,命外院派人去传话,让他们明日派个懂行的伙计进府,先看看那几幅画的损坏情形,再最终定价。
安排妥当后,沈清弦独坐灯下,心中并无半分轻松。这第一步虽已迈出,但真正的危险,在于接下来的接触。她不能亲自去见“凝彩斋”的人,更不能留下任何字迹或口信。她需要一种绝对安全的方式,将信息传递出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幅需要修补的《秋山访友图》上。画作本身并无特别,但……她是否可以在这画上,做些极其隐晦的文章?
她走到画前,仔细端详。画中山峦层叠,云雾缭绕,一位隐士正于山径上策杖而行,前往深山访友。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画中隐士身后,那片用以表现远山的、淡淡的靛青色。
次日,“凝彩斋”派来的是一位四十余岁、面容朴实、手指带着常年沾染颜料痕迹的老师傅。由外院仆役引着,在库房查看了那几幅待修补的画作,包括那幅《秋山访友图》。整个过程,沈清弦并未露面,只让库房吏员陪同。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老师傅仔细查看了画作的损坏情况,与库房吏员核定了修补方式和价格,便恭敬地告退,言明三日后会带齐材料进府开工。
无人注意到,在那位老师傅卷起《秋山访友图》,准备带回店铺仔细研究修补方案时,他的目光,曾在那片淡靛青色的远山上,停留了比在其他部分更长的一瞬。那颜色,与他店铺中定期为某位客人预留的某种特殊靛蓝火漆,几乎如出一辙,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
潜龙仍未现身,却已借他人之手,将一缕微不可查的讯息,悄然送出了深锁的庭院。
青蚨已去,静待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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