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着透窗的微弱月光，仔细为她掖好被角，凝视她恬静睡颜片刻，方披衣走出房门。
他没有去书房，而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府中的兵器库旁一间僻静的耳房。
这里不存放锋利兵器，而是陈列着他历次征战所穿戴的铠甲。
每一副铠甲都曾伴随他浴血沙场，上面斑驳的痕迹记录着无数的生死瞬间。
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来此静坐，并非凭吊，而是反思——反思每一场战役的得失，反思如何能更高效地取胜，减少麾下儿郎的伤亡。
今夜，他心中思索的是新演练的骑兵锥形阵一处细微的衔接转换，似乎还可优化。
他推门而入，却意外地发现，屋内竟有微弱烛光摇曳。
定睛一看，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儿，正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袍，站在他那副最常穿戴的明光铠前，仰着头，看得专注。
烛台被她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暖黄的光晕勾勒着她柔美的侧脸和纤细的脖颈，与她面前冰冷肃杀的铠甲形成一种奇异而动人的对比。
“雪霁？”宇文成都讶异出声，“这么晚了，怎在此处？”
杨雪霁闻声回头，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被抓包的小小慌乱，随即化为柔柔的笑意：“吵醒夫君了？我醒来不见你，猜你或许来了此处。”
她目光重新回到那副铠甲上，轻声道：“只是忽然很想看看它们。看着这些冰冷的铁片，想着它们曾替你挡下明枪暗箭，便觉得……它们亦是功臣。”
她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铠甲，而是虚悬着，沿着胸前那一道深刻的斩痕轻轻滑过，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与郑重。
“这里，”她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往事，“一定很凶险吧？”
宇文成都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从未有人以这样的视角看待他征战的象征——不是崇拜其赫赫武功，不是畏惧其凛凛杀伐，而是怜惜其承受的伤痛，视其为沉默的功臣。
他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环抱入怀，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目光也落在那道疤痕上。
“嗯，吐谷浑一员猛将的奋力一击。不过，他也未能再挥出第二刀。”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但拥着她的手臂却微微收紧。
杨雪霁依偎在他温暖坚实的怀里，背靠着他，感受着那份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抬起手，覆盖住他环在她腰间的宽大手掌，轻轻握住。
“夫君，”她沉默片刻，忽然道，“我给你画幅画吧。”
“嗯？”宇文成都微怔，不解其意。
“就画它们。”她侧过头，眸光在烛光下亮晶晶的，“画下你的铠甲，你的兵器。”
“不是挂在墙上的死物，而是……就像你每次出征前，它们被擦拭得锃亮，静静等待着被穿戴，等待着与你一同奔赴沙场的样子。我想记住它们每一次的样子。”
这个想法独特而充满情感。
不是画他本人的英姿，而是画这些沉默的、与他生死与共的伙伴。
这仿佛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参与他无法陪伴的那部分人生，铭记他每一次的征程。
宇文成都心潮涌动，低声道：“好。”
于是，在这万籁俱寂的秋夜，在弥漫着淡淡铁锈与皮革气息的耳房中，大隋的骠骑大将军点亮了更多的烛火，亲自为他的夫人擎着灯。
而他的夫人，则铺开宣纸，研墨调色，就着烛光，极其认真、一笔一画地开始勾勒那副冰冷铠甲的轮廓。
她画得极其专注，时而蹙眉细观，时而抿唇运笔。
他亦看得专注，看的却不是铠甲，而是她专注的眉眼，她轻抿的红唇，她纤纤玉指执笔的姿势。
空气中，只有画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而深沉的温情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比任何热烈的爱语都更撼动人心。
直到东方微明，一幅惟妙惟肖、带着冰冷金属质感却又因作画者倾注的情感而奇异地显得有温度的铠甲图跃然纸上。
杨雪霁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脸上带着些许倦色，却更有一种满足的光彩。
宇文成都拿起那幅画，看了良久，郑重道：“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画。待我下次出征，便将它带在身边。”
杨雪霁嫣然一笑，依入他怀中。
自此，为宇文成都的铠甲兵器“画像”，成了夫妻二人之间一个独特而私密的小小仪式。
每一次他出征前，每一次他升迁获赐新的铠甲兵器后，她都会为他画上一幅。
这不仅是她的寄托，也成了他沙场寂寥时最珍贵的慰藉。
朝堂之上，太子杨广监国理政，展现出的雄才大略与锐意进取，令皇帝杨坚愈发欣慰，也令朝臣们见识到这位储君的不凡。
在宇文成都、高颎、杨素等重臣的辅佐下，杨广推行了一系列新政——
其一便是进一步完善科举制度，大力削弱门阀世族对选官的垄断，拓宽寒门子弟的晋身之阶。
此举虽暗中引来一些世家大族的非议，却赢得了天下寒士之心，也为大隋注入了新的活力。
其二，则是在宇文成都强大的军事实力保障下，开始着手经略西域，重启丝绸之路。
派使者，抚慰诸国，打击沿途马贼，鼓励商旅。
帝国的影响力沿着古老的商路迅速向西延伸。
其三，兴修水利，整顿漕运。
杨广对此展现出极大的热情，亲自督办，调拨人力物力，规划庞大的运河体系，意在沟通南北，使帝国血脉畅通无阻。
宇文成都作为军方首要代表，坚定地站在太子身后，为其各项政策提供最强有力的支持。
他派兵护卫科举考官，肃清考场环境；调遣精锐骑兵巡护西域商道；亦抽调部分军士参与水利工程的保障与建设。
他愈发忙碌，常常与太子在东宫议事至深夜。
杨雪霁发现，夫君虽支持太子，但有时回府，眉宇间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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