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点工作进行得迅速而高效。最终统计结果报至钱镠面前:俘虏魏博军近七万! 这其中包括了大量在营破时投降的士卒,以及试图从其他方向突围未果、最终被迫投降的溃兵。除了首日被歼灭的五千骑兵,以及攻营时因负隅顽抗或被流矢所伤而毙命的数千人,罗弘信倾尽魏博六州之力凑出的这八万大军,其主力几乎尽数在此成了阶下囚。
处理完俘虏事宜,钱镠的目光投向了西面。尽管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但他心中仍牵挂着郑州主战场与葛从周十万梁军主力的对峙。
谋士李振洞察其忧,从容进言道:“大王不必过虑。葛从周、张存敬虽俱是良将,梁军亦不乏精锐,然李招讨(李神福)麾下兵力更厚,且我军连战连捷,士气如虹,装备粮草皆远胜疲敝之梁军。纵使葛从周偶逞骁勇,占得一时的便宜,亦难改大局。吴胜梁败,如日升月落,已是清晰可见之定局。”
果如李振所料,郑州前线的战局虽显胶着,但胜利的天平已在悄然倾斜。葛从周与张存敬确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不甘心一味固守。葛从周利用麾下仅存的数千精锐骑兵,不断出击,如同灵敏的狼群,凶狠地撕咬、清除李神福派出的外围斥候游骑。数日之内,竟有数百吴军斥候被其拔除,使得李神福对梁军动向的掌握一度受到干扰。
李神福被这等持续的骚扰激怒,下令麾下沙陀骁将李承嗣,率三千精骑出击,务必驱逐乃至歼灭这支烦人的梁军骑兵。
李承嗣得令,如猛虎出闸。他率领的三千骑兵,皆是得了沙陀真传、久经训练的善骑之士,马快刀利,骑术精湛。两股骑兵在广武山下的原野上展开了激烈的追逐与反追逐,迂回、包抄、突袭……经过近两个时辰的缠斗与数次硬碰硬的血腥冲锋,梁军骑兵终于不支,阵型被彻底冲垮。
张存敬虽勇,亦难挽败局,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仅率百余骑狼狈逃回大营,其余骑兵步了魏博军的后尘,非死即俘。葛从周本想以精锐骑兵打开局面,提振士气,没料到却被李神福“飞龙骑脸”一波强势输出,反遭重创,梁军士气不免为之一挫。
经此一败,葛从周深知吴军骑兵之锐,不再轻易派兵出营挑衅。接下来的数日,两军陷入了沉默的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暴风雨前的压抑。战场上只剩下双方斥候小心翼翼的交锋和营垒后方日夜不停的工事加固声。
对峙五日后,李神福认为时机成熟,亲笔修书,邀葛从周于郑州与荥泽之间的广阔原野进行决战。葛从周亦知久守不利,慨然应战。
决战的清晨,雾霭散尽,两支庞大的军团在初升的朝阳下缓缓铺开阵型。葛从周麾下近十万梁军,旌旗如云,刀枪蔽日。他将朱温东拼西凑、装备相对最好的五万核心精锐置于中军,由自己和张存敬亲自坐镇,意图凭借中央突破,直捣李神福的指挥中枢。两侧的五万兵马,则多是由各地降兵、新募士卒组成,战力稍逊,负责掩护侧翼并伺机夹击。
对面,李神福的十一万吴军同样严阵以待。他的部署与葛从周不谋而合,也将决胜点放在了中央。他将最为善攻的胜捷军与熟悉北方战法的平卢军置于中军,准备硬撼梁军精锐。而两翼,则交给了以坚韧着称的振武军,以及那支怀着复杂心情、却士气高昂的刺配军降卒。
战鼓擂响,声震四野!两军如同巨大的洪荒猛兽,向着对方发出怒吼。在震耳欲聋的“万胜!”呼喊声中,刺配军阵营的口号显得格外独特而悲壮。大将贺瓌、柴再用等人身披重甲,矗立阵前,他们没有高呼空洞的口号,而是用尽力气,向着身后这些大多来自汴宋地区、家眷或被迁、或离散的士卒们吼道:“走!我带你们回家!”
“回家!回家!”
简单两个字,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瞬间点燃了这些刺配军士卒心中积压的屈辱、乡愁与复仇的火焰!他们赤红着双眼,紧握兵器,发出了比任何口号都更加坚定的呐喊,随着鼓声,毅然决然地向前冲去!
中央战场的厮杀最为惨烈。梁军的中军精锐确实名不虚传,与吴军的胜捷、平卢两军杀得难分难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阵线如同犬牙交错,双方士卒不断倒下,但阵型在长达两个时辰的鏖战中,竟都保持着惊人的坚韧,未曾出现明显的松动。
然而,决定胜负的天平,却率先在两翼发生了倾斜。梁军两翼的五万兵马,面对的是吴军士气如虹的振武军和那群高喊着“回家”、如同受伤野兽般疯狂的刺配军。复仇的意志与求生的渴望,赋予了吴军两翼无与伦比的冲击力。战斗进行到第二个时辰,梁军两翼开始支撑不住,阵型逐渐动摇,节节后退,原本平直的战线开始扭曲、变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战场边缘,一队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骑兵,正朝着梁军大阵亡命奔来。为首者,正是从酸枣战场侥幸逃脱的罗弘信!为了在乱军中避免被友军误伤,他还特意让亲兵打起了一杆残破却依旧醒目的大旗,上书“魏博军节度使罗”!
他们不敢直冲战阵,而是绕了一个巨大的弧形,试图从侧后方溜进梁军阵营。这面大旗和这支如同丧家之犬的队伍,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显得如此突兀和刺眼!
正在苦战、尤其是已经显露败象的梁军两翼士卒,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
“快看!那是……魏博罗帅的大旗?”
“他怎么这般模样跑来?就剩这几个人了?”
“完了!魏博军肯定全军覆没了!”
恐慌,如同致命的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梁军阵中蔓延开来。李神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天赐良机,立刻下令全军齐声高呼:“魏博军败了!罗弘信只身逃窜!”
这呼喊声迅速演变成更直接的:“梁军败了!快跑啊!”
本就摇摇欲坠的梁军两翼,在这精神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下,彻底崩溃!士兵们再也顾不得军官的呵斥与屠刀,丢下武器,发疯般地向后逃窜,冲垮了后续的梯队,引发了雪崩效应。
右翼的吴军大将柴再用等人趁势率部猛冲,大肆追亡逐北,抓捕俘虏。左翼的朱瑾等将则展现出高超的战术素养,并未一味追击溃兵,而是果断率领部队,从侧后方包抄葛从周依旧在苦战的中军!
腹背受敌,两翼尽失!纵然葛从周的中军再是精锐,此刻也陷入了绝境。阵脚瞬间大乱,士兵们惊恐地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和“败了”的呼喊。抵抗的意志在绝对的劣势和恐慌中迅速瓦解。
“跪地弃械者不杀!”吴军的劝降声此起彼伏。眼见突围无望,被四面合围,成建制的梁军部队开始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兵败如山倒!
葛从周与张存敬挥刀死战,企图杀出一条血路,但败局已定。他们很快便被眼尖的吴军将领顾全武、秦裴和朱瑾等人分别率精锐亲兵围住。纵使二人弓马娴熟,武艺高强,也难敌众将围攻,力竭之后,相继被俘。
这场决定中原命运的主力大会战,终以吴军的全面胜利告终。战后清点,葛从周带来的十万梁军,被俘者高达七万余,阵亡约一万,仅有约一余万溃兵趁乱四散逃逸。梁军在河南地区最后,也是最强大的一支机动兵团,就此灰飞烟灭。通往洛阳的大门,已向钱镠彻底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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