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拜访长老后，李沐风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精心准备了两日。
他需要选择合适的时机，确定拜访的顺序，更重要的是，要给陆云霁一些心理准备的时间——虽然他清楚，这种准备对社恐的师弟而言，效果可能微乎其微。
这两日，陆云霁明显比平时更加沉默。他依旧在院中修炼、看书，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更加强烈了。
连唐小柒都察觉到了他的低气压，识趣地减少了在他面前叽叽喳喳的频率，转而更多地去缠着赵知闲，听她讲江湖上的各种“不平事”以及她是如何“路见不平一声吼”的。
赵知闲倒是适应得极好，很快就把“敬亭小筑”当成了自己在潭州的“行侠仗义指挥部”，每天风风火火，不是去“督促”审问进度，就是去“考察”书院防务，偶尔还会拎着些从食堂“顺来”的点心回来投喂唐小柒和……试图投喂陆云霁。
“小五，尝尝这个豆沙包！食堂王师傅的独家手艺！”赵知闲将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递到正在看书的陆云霁面前。
陆云霁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倾了倾，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低声道：“……多谢三师姐，我不饿。”
“哎呀，修炼辛苦，补充点体力嘛！”
赵知闲不由分说，直接把包子塞进他手里，然后叉着腰，“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云霁拿着那个温热的包子，仿佛拿着一个烫手山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求助般地看向大师兄书房的方向，可惜李沐风不在。
唐小柒在一旁啃着包子，看得直乐，含糊不清地说：“陆师兄，三师姐一番好意，你就吃嘛！味道真的不错！”
最终，在赵知闲那不容拒绝的灼热目光注视下，陆云霁只好小口、极其缓慢地开始啃那个包子，每一口都如同在进行某种艰巨的任务。
赵知闲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陆云霁暗暗松了口气，感觉比练一套复杂的剑法还累。
终于，到了拜访长老的日子。
李沐风选择首先拜访的是掌管书院戒律的松岳真人。
松岳真人性情刚直，在书院中威望极高，若能争取到他的支持，至关重要。
出发前，李沐风仔细叮嘱陆云霁：“松岳师叔性情严肃，不喜多言，你只需跟在我身后，必要时见礼即可，其余交给我。”
陆云霁点了点头，默默地将“见礼”的步骤在脑海里复习了好几遍。
他换上了一身李沐风为他准备的、更为正式的月白儒衫，头发也用玉簪一丝不苟地束起，整个人显得愈发清俊出尘，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唐小柒和赵知闲将他们送到小院门口。
赵知闲用力拍了拍陆云霁的肩膀（再次让他身体一僵），给他打气：“小五，别紧张！就当那些老头子是后山的大石头！师姐看好你！”
唐小柒也挥舞着小拳头：“陆师兄，加油！”
陆云霁：“……”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热情的鼓励，只能微微颔首，算是接收了信号，然后便跟着李沐风，步履略显僵硬地朝着书院深处走去。
松岳真人居住的“松涛苑”位于书院后山一处僻静之地，周围古松环绕，气氛肃穆。
一路行来，遇到不少书院弟子，皆恭敬地向李沐风行礼拜见，同时好奇地打量着跟在他身后、气质独特又明显有些局促的陆云霁。
那些目光如同细小的针尖，扎在陆云霁敏感的神经上。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不斜视，但《鹄白功》运转到极致，才能勉强将那些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隔绝在外。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似乎都有些僵硬了。
终于到了“松涛苑”外。李沐风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叩响门环。
片刻后，一名小道童打开门，见到李沐风，恭敬行礼：“李师叔。”
“烦请通传，弟子李沐风，携师弟陆云霁，求见松岳师叔。”李沐风温言道。
小道童进去通传，很快便回来：“师叔祖请二位进去。”
踏入“松涛苑”，一股松香和书卷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落简洁，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唯有几株苍劲的古松矗立其间。
正厅内，一位身着玄色道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的老者正端坐在蒲团上，正是松岳真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就落在了李沐风身后的陆云霁身上。
陆云霁只觉得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让他无所遁形。
他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按照之前演练的，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因为紧张而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晚辈陆云霁，见过松岳真人。”
他尽力了，但动作依旧显得有些生硬。
松岳真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厅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沐风连忙上前，恭敬地说明来意，将目前书院面临的潜在危机，以及他们掌握的部分证据（隐去了密信来源等关键细节）娓娓道来。
陆云霁则安静地站在李沐风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能感觉到松岳真人的目光时不时会扫过他，带着审视和探究。
这种被高阶修行者长时间注视的感觉，远比面对刀剑更让他难受。
他体内的“自在”真意本能地想要运转抵抗，又被他强行压下，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失礼。
李沐风的陈述条理清晰，语气恳切。
松岳真人始终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直到李沐风说完，厅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松岳真人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古松般苍劲：“沐风，你所言之事，关系重大。可有实证？”
“弟子有人证，乃是一名狼卫头领，且京城来客与赵副讲往来密切，亦是事实。弟子恳请师叔出面，稳定书院大局，彻查内务，以防不测。”李沐风躬身道。
松岳真人目光再次转向陆云霁：“你便是云漱的弟子？”
突然被点名，陆云霁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抬起头，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是。”
“忘忧谷超然物外，为何卷入此事？”松岳真人的问题直指核心。
陆云霁沉默了一下。
他不太擅长解释复杂的缘由，尤其是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
他斟酌着用词，尽量简洁地回答：“师兄在此。”
四个字，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因为大师兄在这里，所以他在。
松岳真人盯着他看了片刻，那锐利的目光似乎缓和了一丝。
他转而问李沐风：“你待如何？”
李沐风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包括希望松岳真人能召集几位可靠的长老，共同商议，并在必要时出面稳定局面。
松岳真人沉吟良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书院清誉，不容玷污。此事，老夫知晓了。三日后，你可再来。”
这便是初步同意了！
李沐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躬身：“多谢师叔！”
陆云霁也暗暗松了口气，跟着行礼。
从“松涛苑”出来，重新呼吸到外面相对自由的空气，陆云霁才感觉那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后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仅仅是站在那里，听着大师兄与一位威严的长者对话，就让他感觉耗费了大量的心神。
“辛苦了，小五。”李沐风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温和地说道，“你做得很好。”
陆云霁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实在不想再回忆刚才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又陆续拜访了另外两位倾向于中立、但德高望重的长老。过程大同小异，都是由李沐风主导陈述，陆云霁则扮演着“沉默的背景板”和“忘忧谷代表”的角色。
尽管李沐风尽力周旋，尽量不让话题引到陆云霁身上，但必要的寒暄和介绍依旧无法完全避免。
每一次拜访，对陆云霁而言都是一次煎熬。
他就像一只被迫离开熟悉巢穴的幼兽，小心翼翼地应对着陌生环境和陌生人的审视。
他的“自在”真意在这种场合几乎完全失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
然而，他每次都坚持了下来。
虽然话少，虽然局促，但他的存在本身，以及他那身精湛的修为和忘忧谷传人的身份，无形中为李沐风的话语增添了不少分量。
几位长老在听完陈述后，看向陆云霁的目光中，都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毕竟，一个如此年轻便已接近元婴境界的忘忧谷传人，其背后代表的力量和潜力，不容小觑。
他的沉默，在某些时候，反而被解读为一种深不可测的矜持。
当最后一位长老也表示会考虑他们的提议后，返回“敬亭小筑”的路上，陆云霁感觉自己的精神几乎要被掏空了。
他只想立刻回到那个相对熟悉和安全的小院，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李沐风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中既感激又心疼。
他知道，让习惯宁静、不喜交际的小五去做这些事情，是多么难为他。
“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交给师兄。”李沐风温声道。
陆云霁点了点头，第一次没有因为大师兄的亲近而明显僵硬，只是默默地加快了回院的脚步。
他的“自在”真意，在这接连的“社交酷刑”中，仿佛被强行拉伸又压缩，虽然痛苦，但其韧性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增强了一丝。
只是这成长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
而回到小院，面对可能再次出现的、热情过度的三师姐，陆云霁忽然觉得，那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了……
至少，比面对那些威严的长老要轻松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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