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沿着一条宽阔的江河蜿蜒,水汽氤氲,带来了几分凉意。
越往东走,地势愈发平坦,河网密布。
前方一个重要的渡口遥遥在望,那里有渡船可以载人畜车马过江,能节省不少绕路的时间。
“终于要过江了!”
唐小柒看着远处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兴奋地指着,
“陆师兄,你看!好大的船!灰影也能上去吧?”
陆云霁微微颔首。
渡过眼前这条“沧澜江”,便算是真正进入了云梦府的地界,离潭州又近了一步。
渡口颇为繁忙,等待渡江的行人、商旅、车马排成了不长不短的队伍。
码头上停靠着几艘大小不一的渡船,船工们吆喝着,指挥着乘客和货物上船。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鱼腥、汗水和各种货物混杂的气味。
人声、马蹄声、车轮声、船工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喧闹无比。
陆云霁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儒生巾下的面容更显清冷。
他不动声色地运转《逍遥游心篇》,将周遭的嘈杂在一定程度上隔绝开来,如同在周身布下了一层无形的静音屏障。
唐小柒却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她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张望,嘴里还评论着:
“哇,那艘船好气派!是不是官船?”
“你看那筐里装的什么鱼?好大一条!”
“哎呀,那匹马好像晕船了,腿都在抖……”
灰影似乎也有些不安,蹄子刨着地面,发出“嘚嘚”的声响。
排队等候间,旁边几个同样等待渡江的、做武者打扮的汉子吸引了唐小柒的注意。
他们腰间佩刀,嗓门洪亮,正唾沫横飞地讨论着近来江湖上的一件大事。
“…听说了吗?剑阁今年要开‘论剑大会’,广邀天下用剑的好手!”
“可不是嘛!据说魁首能得剑阁珍藏的一柄神兵利器!啧啧,那可是剑阁啊!”
“哼,我看也就是个噱头!真正的剑道高手,谁在乎那些外物?像武当的‘守拙’真人,忘忧谷的‘云漱’真人,那才是真正的剑术通神,可惜这些前辈高人早已不理俗务了。”
“忘忧谷?听说他们那一脉剑法叫什么《无为剑经》,守多攻少,软绵绵的,怕是上不了台面吧?”
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嗤笑道。
唐小柒一听,柳眉顿时竖了起来。
竟敢诋毁忘忧谷的武功?
还说陆师兄的剑法软绵绵?
她立刻就想跳出去理论,却被陆云霁一个眼神制止了。
陆云霁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听到那些议论。
忘忧谷武学源自《南华真经》,讲究的是道法自然,意在剑先,其精妙之处,岂是外人能轻易理解的?
他心念微动,那“自在”真意流转,将那些粗鄙的议论也当作江风过耳,不留痕迹。
然而,那虬髯汉子见无人反驳,似乎更来了劲,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要我说,这天下剑法,还得看我们‘断浪刀门’的‘破浪剑诀’!刚猛无俦,一剑断浪!那才叫真本事!”
他旁边一个同伴笑着打趣:
“得了吧,老王,你们那‘破浪剑诀’听着厉害,上次跟人切磋,不还是被人家三招就挑飞了剑?”
那虬髯汉子顿时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那…那是老子那天喝多了!状态不好!”
几人的哄笑声中,轮到他们上船了。
那是一艘较大的平底渡船,船头站着一位穿着朴素、皮肤黝黑、手持长长竹篙的老船公。
老船公看起来年纪不小,但身板挺直,眼神浑浊中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
那虬髯汉子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率先大步踏上跳板,许是用力过猛,又或许是跳板湿滑,他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庞大的身躯顿时失去了平衡,惊呼着朝江面栽去!
“小心!”
“王大哥!”
他的同伴惊呼出声,却来不及救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一直沉默的老船公,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竹篙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快如闪电地向前一探,精准无比地点在了虬髯汉子后腰的“命门穴”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虬髯汉子只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从腰间传来,那前扑之势瞬间被止住,整个人被带得原地转了半圈,踉跄两步,竟稳稳地站回了甲板上,只是脸色煞白,惊魂未定。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近处的陆云霁、唐小柒和虬髯汉子的同伴,其他人都没太看清楚。
“站稳了,客官。”老船公收回竹篙,声音沙哑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虬髯汉子回过神来,看着老船公那平静无波的脸,又想起刚才那神乎其技的一“点”,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讷讷地抱拳道:“多…多谢老丈!”
他的同伴也纷纷上前道谢,看向老船公的眼神充满了惊异。
唐小柒看得眼睛发亮,凑到陆云霁耳边,压低声音,兴奋地说:
“陆师兄!你看到没有?那老船公好厉害!就用竹篙那么一点……这手法,这眼力,绝对是高手!”
陆云霁的目光落在老船公那根磨得光滑的竹篙上,以及他握篙的那只布满老茧、却稳定如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轻轻“嗯”了一声。
真正的剑,未必是钢铁所铸。万物皆可为剑,一草一木,一篙一桨,心中有剑,则无处不是剑。
这老船公方才那一下,看似随意,实则蕴含了极高明的发力技巧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其境界,绝非寻常江湖武夫可比。
这沧澜江上,果然是藏龙卧虎。
轮到陆云霁和唐小柒上船。
唐小柒小心翼翼地牵着有些畏水的灰影走上跳板,陆云霁则跟在后面,步履从容。
经过老船公身边时,陆云霁微微顿足,对着老船公,以读书人的礼节,拱手轻轻一揖。
老船公浑浊的眼睛抬了抬,看了陆云霁一眼,那目光似乎在他那顶儒生巾和清俊的眉眼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垂下,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渡船缓缓离岸,驶向江心。
江风猎猎,吹动着陆云霁的衣袂和儒生巾的飘带。
他站在船头,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心境如同这江水一般,开阔而沉静。
唐小柒则兴奋地趴在船舷边,看着翻滚的浪花和远处如黛的青山,时不时回头跟陆云霁分享她的新发现。
那几个“断浪刀门”的汉子,自始至终都缩在船舱角落,再不敢高声喧哗,尤其是那虬髯汉子,更是时不时偷偷瞥一眼船头那沉默的老船公,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敬畏。
江流平稳,渡船顺利抵达对岸。
下船时,唐小柒特意跑到老船公面前,甜甜地说了声:“谢谢老伯伯!”还偷偷塞了一小包在平遥镇买的芝麻糖到他手里。
老船公愣了一下,看着手中那包还带着少女体温的糖,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原状,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踏上对岸的土地,回首望去,那艘渡船已经再次起航,老船公撑着竹篙的身影在江雾中渐渐模糊。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唐小柒感慨道,
“一个撑船的老伯伯都这么厉害!陆师兄,你说他是什么境界?”
陆云霁望着江面,淡淡道:“返璞归真。”
他的“自在”真意,在这渡口风波与偶遇高人之中,似乎又有所触动。
剑术的高低,名声的显赫,或许并非衡量一个武者价值的唯一标准。
于平凡处见真功夫,于无声处听惊雷,这或许才是武道乃至人生的另一种“自在”。
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更为广阔的云梦府平原。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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