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驱散山谷间的薄雾,忘忧谷在鸟鸣声中缓缓苏醒。
阮喃喃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半圈,迷迷糊糊间听见院子里传来规律的扫地声——那是陆云霁每日雷打不动的晨课之一。
她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
师兄真是的...连扫地都要这么讲究...
等到她终于磨蹭着起床时,陆云霁已经扫完院子,正将熬好的小米粥端到石桌上。
晨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他青色的衣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师兄早...
阮喃喃揉着眼睛在石凳上坐下,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她盯着粥碗发呆,直到陆云霁将盛好的粥推到她面前,才慢吞吞地拿起勺子。
今日要背《逍遥游》第三段。
陆云霁的声音清冽如泉,瞬间浇醒了阮喃喃的睡意。
她顿时垮下脸来:
那么长!师兄,能不能...
不能。
陆云霁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阮喃喃气鼓鼓地舀了一大勺粥塞进嘴里,被烫得直抽气。
陆云霁默默将晾凉的茶水推到她手边,她赶紧灌了一大口,这才委屈巴巴地说:
《逍遥游》里说的逍遥,难道就是背书背到头晕眼花吗?
背熟之后自然逍遥。
陆云霁放下筷子,目光扫过她皱成一团的小脸,
今日若背完,午后可去溪边。
这句话比什么劝学都管用。阮喃喃立刻坐直身子,三下两下喝完粥,迫不及待地冲回房间拿出书卷。
然而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刻钟后,她就开始对着竹简唉声叹气: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师兄,这鲲要是真的变成鹏鸟飞起来,得吃多少鱼才够啊?
陆云霁正在整理药圃,头也不抬:
专心。
我很专心啊!
阮喃喃理直气壮地指着竹简,
我在想象那只鹏鸟有多大嘛!要是它飞到我们忘忧谷上空,会不会把太阳都遮住?那我们是不是就能凉快些了?
说着说着,她索性放下书卷,跑到陆云霁身边蹲下:
师兄,你说要是我们也能像鹏鸟一样飞,是不是就能直接飞去二师兄的酒楼吃点心了?
陆云霁小心地将一株薄荷旁的杂草拔除,淡淡道:
轻功练至化境,或可一试。
那要练到什么时候啊...
阮喃喃撅着嘴,随手拔起一根草茎在手里把玩,
我现在连《御风游》都只能飞过这条小溪。
她指着不远处只有丈许宽的水面,语气里满是沮丧。
三日前...尚不能过。
陆云霁提醒她。
这话让阮喃喃重新振作起来:
对哦!我进步了!
她高兴地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
那我再去背一会儿!
说着蹦蹦跳跳地回到石桌旁,这次倒是真的专心致志地念起书来。
陆云霁抬眼看了看她认真的侧脸,继续手中的活计。
药圃里的草药长势正好,七星草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薄荷散发着清凉的香气。
他仔细检查每一株植物的状态,该浇水的浇水,该松土的松土。
这些琐碎的日常,于他而言与修炼武功并无不同,都需要耐心与专注。
日头渐高,蝉鸣声一阵响过一阵。
阮喃喃终于磕磕绊绊地背完了规定的段落,迫不及待地拉着陆云霁要去溪边。
两人提着竹篮穿过竹林,篮子里装着甜瓜和野莓,还有阮喃喃非要带上的那本游记。
师兄你看!
阮潺潺突然指着路边的树丛,
那只松鼠又在偷看我们!
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野果,轻轻抛过去。
松鼠敏捷地接住,抱着果子一溜烟跑没了影。
陆云霁看着她的举动,并未阻止。
这山谷里的小动物似乎都认得阮喃喃,时常会接受她的投喂。
有次她甚至试图喂一只刺猬,结果被扎了手指,委屈地举着手指找师兄诉苦了半天。
到了溪边,阮喃喃立刻脱了鞋袜跳进水里,冰凉的溪水让她发出满足的叹息。
她弯着腰在溪水里摸索,忽然惊喜地叫道:
师兄!有虾!
陆云霁正在将瓜果浸入泉水中,闻言走过来,看见她手心里捧着一只透明的小虾。
虾在她掌心蹦跳,溅起细小的水花。
好小啊...
阮喃喃仔细观察着,
都不够塞牙缝的。
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小虾放回水里,看着它迅速游走。
天地生灵,各有其用。
陆云霁看着她的举动,语气温和。
我知道啦。
阮喃喃甩甩手上的水,
四师姐说过,不能随便伤害小生命。
她说着忽然笑起来,
不过要是二师兄在,肯定会说这么小的虾,炸一炸最香了。
她在溪边的大石上坐下,翻开那本游记,很快就被书中的故事吸引。
时而为迷路的旅人担心,时而被异域的风情逗笑。
看到有趣处,她总要拉着陆云霁分享:
师兄你听这段,这个书生居然把老虎当成了大猫!
陆云霁坐在不远处打坐调息,闻言微微颔首,并未睁眼。
阮潺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
要是我遇到老虎,肯定马上用《落英遁形》躲起来...不过师兄你一定不怕,你的剑法那么厉害...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原来是看书看累了,靠着石头打起了瞌睡。
书从手中滑落,被她下意识地抱在怀里。
陆云霁睁开眼,轻轻拿起旁边的外衫给她盖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阮喃喃被瓜果的香气唤醒。
陆云霁已经将冰镇好的甜瓜切开,清甜的果香在空气中弥漫。
我睡着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谢师兄。
冰镇的甜瓜入口即化,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阮喃喃吃得满脸都是汁水,含混不清地说:
这个法子真好,比放在井里凉快多了。
山泉水更凉。
陆云霁递给她一块手帕。
我知道!
阮喃喃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脸,
静虚子祖师在手札里写过的嘛。
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师兄,你说祖师她老人家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夏天在这里冰瓜果吃?
或许。
陆云霁看着波光粼粼的溪面,想象着百年前或许真有一位女子在此嬉水纳凉,不觉莞尔。
吃完瓜果,阮喃喃又闲不住了。
她折了根柳条编成环,插上几朵野花戴在头上,在溪边蹦蹦跳跳:
师兄你看,像不像三师姐说的那个...那个什么...花环?
尚可。
陆云霁的评价一如既往的简洁。
阮潺潺也不气馁,又编了一个非要给陆云霁戴上。
他微微侧身避开,她却不肯放弃,追着他满溪边跑。
最后陆云霁无奈地停下脚步,任由她把花环放在他发间,又迅速取下。
算了算了,
阮喃喃看着他的表情,自己先笑了出来,
师兄戴上这个太奇怪了。
阳西下时,两人才提着空篮子往回走。
阮喃喃一路上都在说个不停,从溪里的小虾说到花环,又说到晚上想吃什么。
陆云霁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声表示他在听。
晚膳是简单的素面,配上几样小菜。
阮喃喃吃得心不在焉,眼睛一直往窗外瞟。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她立刻拉着陆云霁到院子里乘凉。
夏夜的庭院是最舒适的地方。
陆云霁点燃艾草驱蚊,淡淡的药香随风飘散。
阮喃喃躺在竹椅上,看着满天繁星,又开始发挥她的想象力。
师兄,那颗最亮的星星是不是在眨眼睛?它是不是也想和我们说话?
那是大气流动所致。
陆云霁实事求是地回答。
阮喃喃不满地嘟嘴:
师兄你真没意思。说不定星星真的会说话,只是我们听不见呢?
她翻了个身,面向陆云霁:
要是我们能飞上天,是不是就能听见星星说话了?大师兄说过,武功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御气飞行,是不是真的?
典籍有载。
陆云霁摇着蒲扇,夜风轻轻拂动他的衣袂。
那师兄你能做到吗?
尚不能。
阮喃喃叹了口气,又躺回去: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不过没关系,等师兄练成了,带着我飞上去看看!
陆云霁没有回答,只是抬眼望向璀璨的银河。
夜空中繁星点点,遥远而神秘。阮喃喃渐渐安静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她又睡着了。
轻轻为她盖上薄毯,陆云霁继续坐在院中。
夜风送来远处荷塘的清香,萤火虫在竹林间飞舞。
这样平凡的一日,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修行。
守护这片宁静,守护身边人的笑容,这便是他的道。
不知过了多久,阮喃喃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句:
师兄...星星...
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陆云霁微微一笑,吹熄了廊下的灯笼。月光如水,静静洒满庭院,将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银辉里。
忘忧谷的夏夜,在虫鸣与星光中,温柔地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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