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云来镇刚从沉睡中苏醒。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还带着湿漉漉的露水痕迹，两旁的店铺陆续卸下门板，早点摊子的热气混着食物的香味袅袅升起，勾勒出小镇独有的烟火气息。
踏入镇口，喧嚣的人声和各种气味扑面而来。
陆云霁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青衫下的身形微微绷紧。
即便经历了武当山的大场面，这种置身于陌生人群中的感觉，依旧让他本能地感到些许不适。
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睫，将目光落在前方三步远的地面上，努力屏蔽掉周围过多的视线和嘈杂。
他宁愿再对上凶狠歹毒的蛇翁或者更多人数的敌人。
“哇！好香啊！”
唐小柒则如同鱼儿入了水，大眼睛兴奋地四处张望，鼻子不停吸动着，
“是炸油条的味道！还有葱油饼！那边是包子铺！”
她扯了扯旁边阮喃喃的袖子，
“小师姐，你想吃什么？”
阮喃喃也有些雀跃，但比唐小柒拘谨得多，她紧紧挨着陆云霁，小声道：
“我…我都行…听师兄的。”
陆云霁努力忽略掉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
一个气质出奇的青衫青年带着两个风格迥异的俏丽少女，在这小镇上确实扎眼。
神识微动，迅速锁定了镇上看起来最干净、人也相对不多的一家早点铺子。
铺子门口支着大锅，热气腾腾，招牌上写着“张记豆花”四个字。
“…这边。”
他低声说了一句，便率先朝着那铺子走去，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想在街上多停留一刻的决绝。
三人在角落一张略显油腻的小桌旁坐下。跑堂的伙计热情地过来招呼：
“三位客官，用点什么？咱家的豆花可是一绝，咸甜都有，还有刚出锅的油条、烧饼…”
陆云霁尽量不去看那伙计过于热络的脸，目光盯着桌面木纹，简短道：
“三碗豆花。甜的。”
他仍记得小师妹嗜甜。
“好嘞！三碗甜豆花！”
伙计高声朝后厨喊着，又问，
“还要点别的吗？油条来几根？烧饼夹肉要不要？”
陆云霁：“…”
他实在不擅长应对这种需要不断做选择的场合，尤其是被陌生人盯着问。
唐小柒立刻抢答：
“要要要！油条来三根！烧饼夹肉来两个！嗯…再看看还有啥…”
她几乎要把脑袋伸到隔壁桌去看看别人吃什么了。
阮喃喃小声补充：
“…再要一碟咸菜吧。”
她记得师兄口味清淡。
伙计笑着应下，这才离去。
陆云霁暗暗松了口气，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像是在执行一件极其艰巨的任务。
等待的间隙，唐小柒闲不住，又开始叽叽喳喳：
“这小镇还挺热闹的嘛！比我们唐家堡外面的镇子大一点！师兄，我们接下来一直往锦绣城去吗？大概要走几天啊？会不会再遇到…”
她话没说完，就被陆云霁一个轻微的眼神制止了。
在公共场合谈论行程和追兵，绝非明智之举。
唐小柒立刻捂住嘴，眼睛滴溜溜地转，做了个“我错了”的表情。
幸好，豆花和其他吃食很快送了上来。
洁白的豆花盛在粗瓷大碗里，淋着琥珀色的、粘稠的糖浆，撒着几点干桂花，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油条炸得金黄酥脆，烧饼烤得外焦里嫩，夹着喷香的卤肉。
美食当前，三人暂时忘了其他。
陆云霁吃东西依旧安静而迅速，仿佛只是为了完成必要的补给。
但尝了一口豆花后，他动作微微一顿。
豆花嫩滑，糖浆清甜不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确实…不错。
阮喃喃小口小口吃着，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显然很合胃口。
唐小柒则吃得毫无形象，一口豆花，一口油条，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含糊地称赞：
“唔…好次！这个烧饼比我们那的…唔…好吃！”
就在这时，旁边一桌几个带着兵刃、江湖打扮的汉子谈话声稍微大了一些，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
“青城剑派那个刘峰，去年重阳在武当山，被一个叫什么…陆…陆云霁的，一招就打败了！羞得他回去就闭关了！”
“何止刘峰！”
“少林寺的慧明和尚，峨眉派的周清芷，都败在那小子手里！”
“最后还得是张真人出手，才试出他的深浅！”
“真的假的？哪冒出来的狠人？没听过这号人物啊？”
“说是叫什么…无忧谷的弟子！以前从来没听过这门派，看来是隐世宗门啊…”
“啧啧，二十出头的宗师啊…这江湖，真是要变天咯…”
这些话断断续续地飘过来，阮喃喃和唐小柒都听得愣住了，不约而同地偷偷看向对面的陆云霁。
只见她们这位传说中的“师兄”、“狠人”，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用勺子刮着碗底最后一点糖浆，耳根处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议论，对他而言，简直是公开处刑般的尴尬。
他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唐小柒憋着笑，用口型对阮喃喃无声地说：
“你师兄…害羞了？”
阮喃喃赶紧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乱说。
终于，陆云霁吃完了最后一口豆花，立刻起身，几乎是同时，几块碎银子已经精准地落在了桌面上，不多不少正好饭钱。
“…走。”
他低声道，声音比刚才更显急促。
“哦哦，好！”
两个少女连忙放下碗筷，跟着他起身。
就在他们快要走出铺子时，旁边桌一个喝多了早酒的莽撞汉子，或许是听了刚才的议论，又见陆云霁气质不凡，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着舌头喊道：
“喂！那位小哥！看你也携带兵刃，许是江湖人士，一起坐下聊聊不？”
陆云霁身形一僵，脚步顿住。
他能感觉到整个铺子里的人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社恐瞬间爆发到顶点。
他拳头微微握紧，指尖发凉，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
解释？拒绝？还是…
就在他浑身紧绷，几乎要下意识地用出身法逃离时，一只小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是阮喃喃。
她虽然也紧张得小脸发白，却鼓足了勇气，仰头对着那莽撞汉子，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说道：
“这位…大叔，我师兄…他…他嗓子不舒服，不能说话！而且…而且我们还要赶路呢！”
说完，她不等对方反应，拉着陆云霁的袖子就往外走。
唐小柒也机灵地立刻跟上，还回头朝那汉子做了个鬼脸：
“就是！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好看又厉害还低调的啊！”
那汉子被两个小丫头一噎，加上同伴拉扯，嘟囔着坐了回去。
陆云霁被阮喃喃拉着，几乎是踉跄地走出了豆花铺。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衣袖上传来小师妹微微颤抖却坚定的力道，心中那片因尴尬和无措产生的冰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
“…多谢...”
他极其低声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阮喃喃松开手，小脸还红扑扑的，小声道：
“没…没什么…”
唐小柒凑过来，笑嘻嘻地：“哇！小师姐，没看出来你关键时刻还挺厉害嘛！”
阮喃喃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唐小柒甚是惊奇，此刻这位腼腆社恐的师兄，与前两日沉着冷静、杀伐果断，完全判诺两人。
反倒是一向胆小害羞的小师姐，勇气十足。
嗯，这或许就是二爷爷说的两级反转。
经过这么一打岔，陆云霁心中的尴尬和紧绷感倒是消散了不少。
他看了看两个少女，又看了看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去买些干粮。路上用。”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
“好！”
两个少女齐声应道。
阳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青石板上。
喧嚣的市井声中，那一道深青色的身影，虽然依旧习惯性地避开人群，挺直的脊背却似乎比刚进镇时，稍稍放松了那么一丝丝。
江湖路远，但或许，并不总是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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