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梆声遥遥传来，沉入奔腾的江涛声中，几不可闻。
百味楼内外一片寂静，唯有守夜伙计轻微的鼾声从前堂角落传来。
江风似乎也歇了，后院竹叶不再沙沙作响。
陆云霁于黑暗中睁开眼，眸光清冷，并无一丝睡意。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一抹青烟，掠过静室地板，推开后窗。
并未直接从窗口跃下，而是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沿墙而上，身形轻盈地翻上楼顶瓦面。
居高临下，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百味楼西侧那片区域。
夜色浓重，月光被流云遮掩，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远处闪烁。
西墙外那条狭窄的巷道完全浸没在黑暗中，寂静无声，仿佛白日里的喧嚣从未存在过。
他的神识如水银泻地，细致地流淌过巷道的每一寸阴影。
果然，在距离西墙约莫十丈外，第三棵歪脖子老柳树下的黑暗最浓处，那道微弱而紊乱的气息依旧存在，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蜷缩着，比昨夜更加虚弱，却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除此之外，巷道两端入口，以及附近几处屋顶制高点，并无其他异常气息埋伏。
二师兄的判断似乎没错，这像是一次孤立的、小心翼翼的接触。
他身形微动，如同夜枭滑翔，从楼顶轻盈落下，落地时点尘不惊，已悄然立于百味楼西墙的阴影之内。
并未立刻走向那棵柳树，而是将自身气息彻底收敛，与墙壁的阴影融为一体，静静观察。
时间一点点流逝。
巷子里只有远处传来的隐约江水声。
就在子时三刻将至未至的刹那——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江水完全掩盖的破空声响起！
一枚小石子不知从何处射出，精准地打在那棵歪脖子柳树的树干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声响动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柳树下那道虚弱的气息猛地一颤，瞬间绷紧！
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
陆云霁眸光一凝。
这不是二师兄的手法。
另有其人！
几乎在那石子击中树干的同一时间！
巷道另一端，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窜出，速度快得惊人，直扑柳树下的阴影！
手中一点寒芒在极致的黑暗中一闪而逝，带着冰冷的杀意！
是灭口！
陆云霁动了！
后发而先至！
深青色的身影仿佛从墙角的阴影中直接“渗”了出来，速度快到超出了视觉的捕捉范围！
《御风游》与《藐姑射山步》在这极短的距离内爆发出惊人的效能！
他并未直接拦截那道扑杀而来的黑影，而是如同未卜先知般，身形一折，精准无比地切入了黑影扑击路径的侧面死角！
并指如剑！
指尖凝聚的不是凌厉剑气，而是一股极其阴柔、带着螺旋劲力的暗劲，无声无息地点向黑影持握凶器的腕脉！
《浑沌七窍指》——暗流漩！
这门武学乃二师兄林清晏的拿手绝技，极其狠辣凶狠。
这两日林清晏察觉小师弟一身本事多为防守圆融的功法，缺乏凌厉的进攻手段，便将这门谷内攻势最为凌厉的指法传授与他。
没成想，小师弟的武学天赋自领悟武学真意以后，越来骇人，短短几日便初窥门径。
让他这个仍徘徊在第三境巅峰的师兄，甚是汗颜，倒也让他疲懒的性子，紧迫了几分。
再说回，那扑杀而来的黑影显然没料到侧面会突然出现拦截，而且时机角度刁钻到了极致！
他闷哼一声，手腕如同被毒蛇咬中，一股阴柔刁钻的劲力瞬间透入，整条手臂骤然酸麻，那点寒芒几乎脱手！
但他反应亦是极快，一击不中，毫不恋战，借着陆云霁这一指之力，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急飘，同时另一只手猛地一扬！
一片黑蒙蒙的、带着腥臭气的雾气猛地爆开，瞬间笼罩住他周身数尺范围，试图阻挡视线和追击！
唐门毒雾！
陆云霁早在对方扬手的瞬间，便已闭气后撤，《逍遥游心篇》内力自然流转，周身仿佛形成一道无形的气旋，将逼近的毒雾稍稍阻隔、排开。
他并未追击，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黑影如同受惊的狸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道尽头的黑暗里，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从石子惊动，到杀手出现，再到被击退遁走，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此刻，柳树下才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和惊惧的闷哼。
陆云霁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那阴影艰难地蠕动了一下，一个极其虚弱、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警惕和绝望：
“……是…是林掌柜的人…？”
陆云霁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冷：
“…他让我来。”
阴影中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半天才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
“…东西…东西在…柳树…第三个树洞…往里摸…用…用油布包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陆云霁依言走到那棵歪脖子柳树下，伸手探入第三个树洞。
树洞很深，里面满是腐败的落叶和虫蛀的木屑。
他摸索了片刻，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
他将那油布包取出，入手微沉。
“…告诉林掌柜…小心…卫所…姓赵的…他们…和唐门…”
树下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几乎难以分辨，
“…阎罗…泣…只是…开始……”
话音未落，那虚弱的气息猛地一滞，随即彻底沉寂下去，再无声息。
陆云霁握着那微沉的油布包，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夜风吹过巷道，卷起几片落叶。
他对着那团已然失去生机的阴影，微微颔首，低声道：
“…安息。”
随即，身形一晃，如同青烟般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返回了百味楼雅间。
窗外，江水依旧不知疲倦地奔流。
而那包用性命换来的东西，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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