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妃那番云山雾罩的话,如同在苏荔心湖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留下的是更深的寒意与警惕。那尊被锦缎覆盖的玛瑙罗汉,仿佛在偏殿角落里无声地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苏荔深知,年贵妃的攻势已如暗潮般涌来,不再是流言与试探,而是直指要害的连环杀招。
她强迫自己从最初的震惊与愤怒中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对手有机可乘。她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缜密的思维,以及……耐心。
接下来的日子,苏荔将自己关在长春仙馆的书房内,对外称是整理宫务档案,实则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役。她让云珠以“核对旧例,厘清章程”为由,向内务府调阅了近五年来所有涉及大宗采买、工程修缮、特殊赏赐的账册副本。这些账册堆积如山,几乎占满了半个书房。
白日里,她如常处理日常宫务,神情平静,甚至对前来请示的内务府管事比往日更加和颜悦色。只有到了夜深人静,弘曕安睡后,她才在灯下铺开那些泛黄卷边的账册,一页页、一行行地仔细审阅。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她不再仅仅依赖粘杆处的情报,而是要亲自从这些最原始的记录中,寻找年贵妃,或者说年家势力,在宫中经营多年的蛛丝马迹。她相信,任何庞大的阴谋,只要发生过,就必然会在数字和文字中留下痕迹。
她的方法很现代,也很笨拙。她准备了一本空白的线装册子,命名为《异动录》。她并不全面核查,而是采用“抽样分析”和“关联比对”的方法。
首先,她重点关注几个关键节点:年羹尧西北大捷前后、宫中重大节庆(如万寿节、千秋节)、以及皇后乌拉那拉氏主持大型祭祀活动的时间段。这些时期,资金流动往往最大,也最容易夹带私货。
其次,她锁定几个敏感项目:一是涉及祭祀、宗教法器的采买与赏赐;二是宫中大型殿宇,尤其是翊坤宫、以及与年家有关联的妃嫔宫苑的修缮费用;三是宫中贵重的药材、皮货、珠宝等物的入库与出库记录。
她将选定的账页数据,分门别类地抄录到《异动录》上,并在一旁用朱笔标注疑点:
“去岁端阳,采买艾草、雄黄等物,支出银两较前年增三成,缘由记录为‘用量增大’,存疑。”
“翊坤宫后殿油饰,同一项目分三次报销,单价略有浮动,工匠名录有重叠,似有拆单规避核查之嫌。”
“某批贡缎入库记录与赏赐出库记录数量不符,差额恰为十匹,去向不明。”
这些工作枯燥至极,且进展缓慢。有时枯坐一晚,也未必能找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眼涩了,就用冷水敷一敷;颈酸了,就起身在室内慢慢踱步。云珠心疼不已,劝她早些安歇,她却只是摇摇头:“越是此时,越不能急。狐狸尾巴,藏得再深,总会露出来的。”
她这般沉得住气,连粘杆处派来暗中保护并传递消息的暗探都有些佩服。这位懿妃娘娘,不像是在争宠,倒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严谨的审计工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日后的一个深夜,苏荔在核对一批两年前由内务府拨付、用于修缮京西几座皇家寺庙(包括皇觉寺)的款项细目时,发现了一处极不显眼的异常。
账目记录显示,有一笔五百两的银子,用于为皇觉寺铸造一口新的“祈福铜钟”。这笔款项本身并无问题,问题出在附带的说明上。记录的小吏在备注中写了一行小字:“依上谕,钟体需铸梵文《金刚经》一篇,故工料稍费。”
苏荔的目光在这行字上停留了许久。“依上谕”?哪个“上谕”?是皇帝的旨意,还是皇后的懿旨?如果是皇帝或皇后明确的旨意,记录理应更加正式,而非如此含糊其辞。
她立刻翻查同期所有关于皇觉寺的文书档案,却找不到任何明确要求铸造梵文经钟的谕令副本。她心中一动,让暗探设法去查证,皇觉寺那口“新钟”是否真的存在,钟上又是否刻有梵文。
暗探的效率极高,两日后回报:皇觉寺确有新钟,但钟上铭文皆是汉文祈福吉祥语,并无梵文。且寺中老僧表示,此钟是三年前所铸,并非两年前。
线索对上了!
这五百两银子,很可能就是借着修缮寺庙的名义,被虚报冒领了!而那个含糊的“依上谕”,就是经手人为了增加可信度而故意留下的模糊记录,企图在万一被查问时,推诿到“上头”的意思上去。
苏荔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没有立刻行动。五百两银子,对于年家来说,九牛一毛。但这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突破口。这说明,年贵妃及其党羽,确实在利用宫中的项目进行贪墨,而且手段并不高明,留下了账实不符的硬伤。
她将这条线索仔细记录在《异动录》上,并标注了可能的追查方向:经手这笔款项的内务府官员、具体负责铸造的工匠、以及皇觉寺内部可能知情的人员。
就在她准备顺着这条线深挖下去的时候,粘杆处副统领再次深夜来访,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娘娘,那个活口库吏,松口了。”副统领压低声音,“他承认,那笔三千两的亏空,是当时的上司,内务府一位姓钱的郎中暗示他做的账。说是……说是年大将军府上需要一笔急用,过后会从别处补上,让他行个方便。他还说,事后钱郎中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封口。”
“钱郎中?”苏荔目光一凝,“此人现在何处?”
“就在娘娘下令严查账目后不久,钱郎中便‘突发急病’,告老还乡了。奴才已派人去他老家暗访,但……恐怕凶多吉少。”
灭口!苏荔心中一寒。年贵妃下手真快,真狠!
“不过,”副统领话锋一转,“那库吏还提到一个细节。他说当时心神不宁,在账本那一页的背面,用指甲无意间划了几个字,像是‘佛’、‘寺’什么的,记不清了。因为账本后来要归档,他也没敢涂改。”
账本背面!苏荔眼中精光一闪。这或许是个极重要的物证!
“立刻去内务府档案库,找到那本账册!”苏荔当即下令,“要快,要隐秘!”
“嗻!”副统领领命,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苏荔独坐灯下,心跳加速。皇觉寺的虚报款项,库吏指甲的划痕,还有那尊来历不明的玛瑙罗汉……这些散落的点,似乎正在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年贵妃的“职场焦虑”,已经让她开始不惜一切代价清除隐患,甚至可能动用了更阴毒的手段。而自己,必须在她完成毁灭证据和嫁祸布局之前,找到那决定性的铁证。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苏荔吹熄了烛火,却毫无睡意。她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每一刻,都可能发生变故。
她抚摸着《异动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在抚摸一件武器。账本里的蛛丝马迹,就是她反击的弹药。
天,快亮了。而风暴,也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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