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产的危机虽暂时化解,但澹怀堂的空气却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热,愈发凝滞。
苏荔被雍正一道严旨彻底“圈禁”在了这方寸之地,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非必要联系。
每日面对的,只有孙太医严肃的脸、苦涩的药汤、以及云珠等人小心翼翼的神情。这种极致的“保护”,反而更像一种无形的煎熬,让她对宫墙外的风云变幻充满了更深的焦虑与猜测。
孕晚期的不适变本加厉。她的双脚肿得几乎穿不下鞋,只能趿拉着柔软的软底布鞋。
腹部沉重下坠,腰背酸痛入骨,夜里几乎无法平躺,只能半靠着高高的软枕,辗转难眠。
最难受的是气短,时常觉得胸口憋闷,需要深深吸气才能缓解。孙太医说是“胎体压迫膈肌”,除了开些顺气的药茶,也无更好办法。
苏荔的“孕期项目管理”被迫进入了最被动的阶段——全力应对身体的不适。
那本《养胎起居注》的记录重点,也完全转向了生理指标的监测:每日水肿程度(她用细线在脚踝处做标记对比)、抽筋次数和时长、呼吸困难的频率、胎动的强度和规律(她甚至开始用手掌感受和计数)。
她像对待一个精密又脆弱的仪器一样,监控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任何细微的异常都让她心惊胆战。
饮食被严格控制在了最清淡、最易消化的范畴,几乎到了寡淡无味的地步。
行动被限制在寝殿和门外的小庭院,每次散步都像一场艰难的远征,需要云珠和另一个宫女一左一右小心搀扶。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精心饲养在琉璃罩中的珍稀鸟雀,安全,却失去了所有自由。
雍正依旧时常过来,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眉宇间的阴郁之色一日重过一日。
他很少再与她讨论园务或医理,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坐一会儿,问几句身体情况,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停留片刻,便起身离开。
苏荔能感觉到他周身笼罩着一股低气压,那是前朝政事吃紧、后宫暗流汹涌带来的沉重压力。
他不再与她分享任何外界信息,仿佛要将所有风雨都阻挡在那道宫门之外。
这种沉默的守护,让苏荔心情复杂。
她感激他的庇护,却也因这全然的信息隔绝而感到不安。
她像盲人一样,活在人为营造的平静假象里,不知危险的利刃究竟从哪个方向刺来。
这日午后,苏荔刚服过药,正靠在榻上昏昏欲睡,忽听外面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有人要硬闯进来,被守门的侍卫拦住了。
“怎么回事?”苏荔惊醒,蹙眉问道。
云珠急忙出去查看,片刻后回来,脸色有些古怪,低声道:“娘娘,是……是年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奉贵妃之命,送来一尊开过光的羊脂玉观音,说是给娘娘安胎祈福的。”
年贵妃?苏荔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个敏感时刻,年氏突然送来东西?安胎祈福?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背后用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那尊玉观音……会不会像之前的靠枕、茉莉花一样,藏着致命的玄机?
“东西呢?”苏荔声音发紧。
“侍卫拦着没让进,东西……东西还在外面那宫女手里捧着。”云珠答道。
苏荔迅速思索。直接拒收,等于公然打年贵妃的脸,势必激化矛盾;收下,则是将一颗不知何时爆炸的炸弹放在了身边。
她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强迫自己冷静。
“去,请那位姑姑稍候。你立刻去养心殿,禀报苏公公,就说年贵妃娘娘赏了东西,奴婢不知是否合规矩,请皇上示下。”
苏荔当机立断。她要把这个难题,原封不动地抛给雍正。
既是试探他的态度,也是将自己置于他的羽翼之下,避免直接与年贵妃冲突。
“是!”云珠会意,连忙去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云珠回来了,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苏培盛。
“娘娘,”苏培盛打了个千儿,声音平板无波,“皇上口谕:年贵妃好意心领了。然懿嫔如今需绝对静养,外物一概不宜入内,以免冲撞。
玉观音交由奴才带回供奉于佛堂,为皇嗣祈福。赏年贵妃宫女银二十两,以示嘉许。”
苏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又泛起一丝寒意。
雍正的处理,干脆利落,既全了年贵妃的面子,又毫不含糊地拒绝了这件“礼物”,并将东西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充分表明,他对年贵妃的“好意”充满警惕,甚至……可能早已洞悉其用心。
“奴婢遵旨。”苏荔恭声应道。
苏培盛退下后,殿内重归寂静。
苏荔却再也无法安睡。年贵妃此举,是试探?是警告?还是新一轮攻击的前奏?雍正的态度,是保护,也是将她与年贵妃乃至其背后的势力,更清晰地对立起来。
傍晚,雍正竟又来了。
他脸色比白日更加阴沉,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他走进来,挥退众人,径直走到苏荔榻前,目光锐利地盯了她片刻,忽然冷冷开口:“今日之事,你处理得尚可。”
苏荔垂下眼睫:“奴婢惶恐,只得惊动圣驾。”
“知道惊动朕,就对了。”
雍正语气森然,“这宫里,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给她们脸面。
你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他这话,已是近乎直白的撑腰和警告。
苏荔心中剧震,抬头看向他。烛光下,他眼底布满红丝,下颌紧绷,显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和压力之中。
她忽然想起近日隐约听闻的,关于年羹尧在西北“骄纵跋扈”、“目无君上”的流言,心中顿时明了了几分。
年贵妃的举动,恐怕与朝堂上的风波脱不了干系。雍正此刻的暴怒,既是冲着她,更是冲着那个功高震主的臣子。
“皇上……”苏荔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雍正似乎被这一声轻唤拉回了些许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落在她因浮肿而显得圆润的脸庞上,语气稍稍缓和:“你好生养着,外面的事,有朕。”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声音低沉,“再给朕两个月……两个月便好。”
这话意味深长,仿佛在做一个重要的约定,又像是在给自己设定一个期限。
苏荔不敢深究,只低声道:“是,奴婢和孩儿……都会好好的。”
雍正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
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充满了孤寂与决绝。
苏荔抚着肚子,感受着里面孩子的胎动,心中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雍正说的“两个月”,大概就是她的产期。他要在孩子出生前,解决掉外面的麻烦?还是要借孩子出生之机,有所动作?
这一夜,苏荔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碎裂的玉观音、年贵妃冰冷的笑容、雍正染血的剑、还有纳喇氏凄厉的惨叫……她在半夜惊醒,浑身冷汗,胎动得厉害。
她知道,平静的假象即将被打破。真正的风暴,正在酝酿。而她能做的,只有咬牙坚持,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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