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声突如其来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苏荔从连日来诡异平静的假象中惊醒。福晋院的人查过来了!是乌拉那拉氏发现了端倪?还是有人借机发难?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像受惊的兔子般蜷缩在床角,心脏狂跳,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院外的每一点声响。夜寂静得可怕,那声警告之后再无动静,仿佛只是幻觉。但她知道,这雍亲王府的平静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是逃,还是留?逃,能逃到哪里?府外恐怕早已天罗地网。留,若是福晋发难,四爷会保她吗?还是……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作为弃子?
这一夜,她在极度恐惧和煎熬中度过,直到天光微亮,院外依旧寂静无声。仿佛昨夜那声警告,真的只是一个噩梦。
然而,清晨,当她被丫鬟唤起到书房伺候时,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证实了那不是梦。往来仆役的眼神多了几分闪烁和探究,就连平日里对她还算客气的管事妈妈,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疏离和审视。无形的网,确实在收紧。
她忐忑不安地来到书房。四爷胤禛已经端坐在书案后,正在批阅奏章。他神色如常,冷峻专注,仿佛昨夜什么也未曾发生。但苏荔敏锐地察觉到,他今日批阅的速度比往常慢了些,握着朱笔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案头那盏浓茶几乎未动。
“磨墨。”他头也未抬,声音平淡无波。
苏荔敛声屏气,上前研墨。书房内只剩下墨锭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以及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压抑的沉默几乎让她窒息。她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淮南赈灾的章程,吏部拟了个条陈,你看看。”良久,胤禛将一份奏折推到案边,语气依旧公事公办。
苏荔一愣,心下骇然。让她看奏折?这于礼制不合,更是大忌!她连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卑微,岂敢窥视朝政机密!”
“让你看就看。”胤禛语气不容置疑,“说说你的‘歪理’。”他特意加重了“歪理”二字,听不出是褒是贬。
苏荔心跳如鼓,只得硬着头皮拿起奏折。内容是关于如何选派官员、制定流程的官样文章,四平八稳,却略显空洞。她快速浏览完毕,心中斟酌词句。
“回王爷,奴婢愚见……条陈周全,但……或许可更注重实效。比如,选派官员,除考量资历,或可暗查其过往经办钱粮有无亏空劣迹;赈济流程,或可明确每个环节的经办人与复核人,签字画押,责任到人,日后追查有据。避免……互相推诿。”她尽量用最谨慎的语言,表达着“ accountability”(责任到人)的现代管理概念。
胤禛执笔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责任到人?若上下串通,又如何?”
“所以需明暗两线,王爷可派心腹密查,或鼓励灾民匿名举告,查实重赏。”苏荔下意识地想到了纪检监察和举报制度。
“匿名举告?”胤禛冷哼一声,“易生诬告之风,搅乱政局。”
“水至清则无鱼。”苏荔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连忙请罪,“奴婢妄言!”
胤禛却并未动怒,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水至清则无鱼……有点意思。接着说。”
苏荔胆战心惊,只得继续:“奴婢意思是,大节不亏,细枝末节或需权衡。首要确保钱粮到位,灾民得活。若官员略有瑕疵却能办实事,或可暂不深究,待事毕再论。若一味求全责备,恐无人敢任事。”她这是在阐述“底线思维”和“抓主要矛盾”。
胤禛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若你是主事官员,面对上官不合理摊派,同僚掣肘,下官阳奉阴违,当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直指官场现实。苏荔头皮发麻,这已远超“闲谈”范畴。她深吸一口气,道:“奴婢……奴婢若在其位,当以王爷差事、灾民性命为重。上官不合理,据理力争,若不可为,则密报王爷。同僚掣肘,寻其软肋,或联合可联合之人。下官不服,恩威并施,查明缘由,若存心刁难,则按律处置,绝不姑息。”她结合了对上沟通、团队管理和执行力的一些粗浅理解。
“恩威并施?寻其软肋?”胤禛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讽刺的弧度,“你倒像个混迹官场的老吏。”
苏荔心中一紧,不敢接话。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胤禛不再提问,继续批阅奏章,但苏荔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冰冷的压迫感,似乎消散了些许。偶尔,他会就奏章中的某个具体问题,看似随意地问一句“你以为如何”,问题范围竟渐渐超出了赈灾,涉及到刑名、水利甚至边关互市。
苏荔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既要展现些许“独特”见解以维持他对自己的“兴趣”(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护身符),又不敢过于惊世骇俗,字斟句酌,如履薄冰。她发现,四爷虽然面色冷硬,但听得极其认真,有时甚至会因她某个略显“天真”的建议而皱眉,却不会立刻否定,而是陷入短暂的思索。
这种交流,诡异而危险,却也让苏荔隐约触摸到这位未来帝王内心深处,对打破陈规、寻求真正有效治国之道的渴望。他并非一味守旧,只是被身份、时局和自身性格禁锢得太深。
时间在一种奇异的张力中流逝。晌午时分,苏荔研磨已久,手腕酸麻,额角渗出细汗。胤禛搁下笔,揉了揉眉心,似乎也有些疲惫。他目光扫过苏荔微颤的手,忽然道:“歇会儿吧。陪本王用些点心。”
苏荔愕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陪王爷用点心?这……这于礼不合!
小太监很快端来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两碗冰糖燕窝。胤禛示意苏荔坐在下首的绣墩上。苏荔如坐针毡,哪里敢真吃,只是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
“吃吧。”胤禛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缓和,“本王不喜浪费。”
苏荔只得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味同嚼蜡。胤禛吃得不多,动作优雅,席间并未再多言,只是偶尔抬眼看看窗外,神色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寂寥。
用完点心,丫鬟撤下餐具。胤禛并未立刻回到书案,而是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庭院中几株开始落叶的梧桐。秋风拂过,带来几分萧瑟。
“你入府之前,是哪里人氏?”他忽然问道,声音平静,却让苏荔心中巨震。他终于开始问及她的过去了!
“回王爷,奴婢……奴婢是保定府人。”她按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回答,手心冒汗。
“保定……”胤禛沉吟道,“民风还算淳朴。你家中还有何人?”
“父母早亡,只有一个远房叔父,早已失去联系。”苏荔低声答道,半真半假。
“哦。”胤禛应了一声,不再追问,转而道:“你这丫头,见识倒不似寻常村姑。言语间,时而有些……匪夷所思之论。”
苏荔心跳漏了一拍,连忙道:“奴婢……奴婢都是胡言乱语,王爷恕罪。”
“胡言乱语?”胤禛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未必。有时胡言,反而能刺破迷障。只是……”他顿了顿,语气转冷,“须知祸从口出。有些话,在本王面前说说便罢,若在外人面前……哼。”
这是警告!苏荔浑身一凛,连忙叩首:“奴婢明白!奴婢绝不敢在外妄言!”
胤禛不再说话,重新坐回书案后,拿起一份新的奏章。但苏荔感觉到,书房内的气氛,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了。那层纯粹公务的冰冷外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他开始对她这个人,而不仅仅是她的“歪理”,产生了探究的兴趣。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模式依旧延续。每日书房“咨政”,偶尔闲谈几句,点心也成了惯例。四爷的问题越发广泛深入,甚至开始问及她对一些历史人物、典故的看法。苏荔愈发小心,既要维持那份能保命的“新奇感”,又要牢牢守住自己的秘密底线。
她发现,四爷虽然依旧严肃,但面对她某些“离经叛道”的比喻(比如将官僚体系比作生锈的机器,需要时常“上油”维护)时,嘴角那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出现的频率似乎高了些。有时她情急之下用了某个现代词汇(如“效率”),他会微微蹙眉,却不再深究,反而会顺着她的思路追问下去。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但苏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位以冷面着称的王爷,似乎在她这个小小的、充满“谬论”的宫女这里,找到了一种罕见的、可以暂时卸下心防的松弛。尽管这松弛背后,依旧是深不可测的城府和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这天傍晚,苏荔伺候完笔墨,正准备告退。胤禛忽然叫住她,从案头拿起一本薄薄的、封面无字的线装书递给她。
“这本书,拿回去看看。三日后,说说你的见解。”
苏荔接过书,触手微凉。她不敢多问,躬身退下。
回到住处,她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里面并非经史子集,而是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手抄笔记,记录着一些地方风物、奇闻异事,甚至还有一些简单的草图,像是某种机械或工具的构造图。笔迹苍劲,似是四爷亲笔。
这是什么意思?让她看这些杂记?考验?还是……分享?
苏荔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四爷对她的态度,越来越难以捉摸。而福晋院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始终未曾远离。
她翻开笔记的第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格物致知,方能穷理。”
夜色渐深,苏荔在灯下仔细阅读着这些看似散漫的笔记,试图从中窥见那位冷面王爷内心世界的一角。她不知道,就在她挑灯夜读之时,书房内的胤禛,也正站在窗前,望着她厢房窗口透出的微弱灯光,目光幽深,久久未动。
窗外,一只夜鸟被什么惊动,扑棱棱飞起,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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