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的归来，如同在安国公府这潭看似平静下来的死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牵动了无数人敏感的神经。
沈静姝深知，光靠立威和救回一两个心腹是远远不够的。柳如眉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府中积弊已深，若不能迅速建立起新的秩序和威信，所谓的掌家大权不过是空中楼阁。她需要一场更彻底的清算，也需要让所有人看到，跟着她，比跟着柳氏更有前途。
第一步，便是查账。
接下来的两日，沈静姝几乎足不出户，将自己关在临时辟出的书房里。碧玉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但坚持在一旁帮着整理、归类账册，她心细，对府中旧事也熟悉，成了沈静姝的得力助手。小禾则负责看守门户，传递消息，打理日常，将小小的院落守得铁桶一般。
堆积如山的账册，在沈静姝现代思维和逻辑分析下，漏洞百出。采买上的虚报价格、以次充好；田庄铺面上报的“天灾减产”、“行情不好”；各房份例的克扣与重复支取；还有那些名目模糊的“人情往来”、“打点开销”……一笔笔，一桩桩，触目惊心。
“小姐，这……这也太黑了！”碧玉指着账册上一处明显高出市价三成的布料采购记录，气得手抖，“这李富贵，简直把公中的银子当成他自家的了！”
沈静姝面色沉静，提笔在旁边的纸上记录下疑点，语气冰冷：“不止他一个。王嬷嬷管着内院，各房丫鬟婆子的月例发放、四季衣裳、头油脂粉，这里面的猫腻也不少。还有外面几个庄头的孝敬，柳氏可是来者不拒。”
她心中已有全盘计划。查账的目的，并非要立刻将所有人都法办，那会引得人人自危，甚至狗急跳墙。她要的是掌控证据，精准打击，同时，拉拢一批，震慑一批。
第三日清晨，沈静姝再次召集所有管事。
这一次，地点改在了更为开阔的议事厅，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沈静姝端坐上位，手边放着几本厚厚的账册和她亲笔记录的摘要。碧玉和小禾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神色肃穆。
“这两日，我粗略看了看近年的账目。”沈静姝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让底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结果，令人心惊。”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采买管事李富贵身上：“李管事，庆丰三年腊月，采购上等银霜炭一百斤，账目记录支出八十两。据我所知，当时市价最高不过五十两。每斤炭，你贪墨了三钱银子。可有话说？”
李富贵胖脸煞白，噗通跪地：“大小姐明鉴！那……那是因年底炭火紧俏，价格飞涨……”
“哦？”沈静姝拿起另一本账册，“那为何同一时间，铺面上缴纳的炭敬，折合银霜炭五十斤，账目上却只记了三十斤？另外二十斤，是入了你的私库，还是孝敬了哪位主子？”
李富贵浑身一颤，冷汗如雨，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这些隐秘的勾当，大小姐是如何得知的？难道她真的能通天？
沈静姝不再看他，又点了库房的一个副管事，指出几样贵重药材入库与出库记录不符，明显被人中饱私囊。那副管事面如土色，跪地求饶。
接连点了四五人的错处，个个证据确凿，辩无可辩。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众人看沈静姝的眼神，已不仅仅是敬畏，更带上了一丝恐惧。这位大小姐，不仅手段狠，眼力也很毒！
“念在你们多是初犯，或为形势所迫，”沈静姝话锋一转，语气稍缓，“此次，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她宣布了一系列新规：设立公示栏，每月收支概要张榜公布，接受监督；成立稽核小组，由她信得过的人和两位在管事中口碑尚可、与柳氏牵扯不深的老管事共同负责，定期抽查账目；明确赏罚制度，差事办得好，年底分红加倍，若有再犯，数罪并罚，直接送官！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一番恩威并施下来，原本惶惶不安的众人，心思开始活络起来。尤其是那些并非柳氏核心、平日里也被压榨的中下层管事，看到了一丝新的希望——跟着大小姐，似乎更有奔头？
“至于李富贵，”沈静姝看向面如死灰的胖子，“贪墨数额巨大，即刻起革去管事之职，限三日内退还所有赃款，否则，家法伺候后送交官府！其职暂由副手代理，以观后效。”
雷霆手段，瞬间废掉了柳氏在采买这条线上的大利。李富贵被拖下去时，烂泥般瘫软，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处理完外事，沈静姝开始整顿内院。
她亲自带着碧玉和小禾，在几位嬷嬷的陪同下，打开了尘封的库房。里面积灰颇厚，一些好的东西明显被翻动过，甚至有空置的匣子。记录在册的不少贵重物品，尤其是她生母林氏当年的嫁妆，许多已不见踪影。
“秦嬷嬷，这些东西，去了何处？”沈静姝指着册子上记载的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冷冷问道。
秦嬷嬷此刻已是惊弓之鸟，颤声道：“老奴……老奴不知，库房钥匙虽在老奴这里，但……但柳夫人时常自行取用，从不记录……”
“好一个不知！”沈静姝冷笑，“既如此，你这管事便是彻底失职。看在你是府中老人的份上，我不将你送官，但也不能再留你用。收拾你的东西，去庄子上养老吧。”
彻底清除了柳氏在内院的最后一条臂膀。秦嬷嬷瘫倒在地，老泪纵横，却不敢再有半句怨言。
沈静姝又雷厉风行地调整了一批岗位，将几个机灵懂事、在她立威后主动靠拢表示忠心的丫鬟婆子，提拔到了一些关键又不太起眼的位置。她深知，培养自己的心腹，需要时间和观察，但目前，必须先确保指令能通畅执行。
傍晚，沈静姝正在用晚膳，沈崇身边的小厮来请，说老爷请大小姐去书房一叙。
该来的总会来。沈静姝放下筷子，整理了一下衣襟，神色平静地前往书房。
书房内，沈崇坐在太师椅上，几日禁足，他显得憔悴了些，看向沈静姝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
“你今日……处置了不少人。”沈崇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是。”沈静姝坦然承认，“府中积弊已久，若不下重手，难以肃清。女儿也是为了这个家，想必父亲能理解。”
沈崇看着她冷静无波的脸，一时语塞。他当然知道府中的情况，甚至默许了柳氏的一些行为，只因能从中得利，或维持表面平衡。如今被女儿以这种雷霆手段揭开，他脸上无光，却又无法反驳，毕竟，她现在掌家的权力，是皇上亲赐。
“李富贵……毕竟是府里的老人。”沈崇试图挽回一点颜面。
“正因是老人，才更该知道规矩，而不是倚老卖老，蛀空家底。”沈静姝语气平淡，却寸步不让，“父亲放心，女儿心中有数，不会动摇府中根本。清理掉这些蛀虫，府库才能丰盈，家业才能长久。”
沈崇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儿。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忽视、甚至牺牲的棋子了。她羽翼已丰，背后更有皇权支撑。
“罢了……既然皇上将家交给你，你……好自为之吧。”沈崇最终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无奈。他意识到，这个家，以后怕是真要由这个他一直忽视的女儿说了算了。
从书房出来，天色已暗。沈静姝抬头望着天际初升的星子，长长舒了一口气。初步的清理和立威总算完成，她在安国公府，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
回到院子，碧玉递上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是萧景珩用特殊渠道送来的，只有寥寥数字：“寒山寺线索已确认，贵妃暂安，勿念。另，小心冷香阁旧人。”
贵妃安全的消息让她心中一安，但“小心冷香阁旧人”几个字，却又让她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这府里，看来还藏着她不了解的隐秘。
她走到书案前，看着那个需要月圆之夜才能开启的锦盒，和那把雕刻着兰花的钥匙。府权在握只是开始，前方的谜团，依旧迷雾重重。但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有信心，去揭开这一切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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