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她正和景弈一人捧着一本闲书（林嫣然看的《矿物图鉴》，景弈手里是本无意义的杂记）在窗下消磨午后时光，周铮脚步匆匆地来了，脸色比平时严肃。
“林姑娘，殿下让你立刻过去一趟。”
林嫣然心里咯噔一下，放下书，对景弈轻声说了句“我出去一下”，便跟着周铮走了。景弈抬起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还是那间书房，萧璟负手而立，面前的书桌上摊开着一封密信。他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比西疆的寒风还厉。
“京里的流言，查到了些眉目。”他开门见山，声音冷冽，“背后推动的，不只是你那姐姐和那位‘好继母’。”
林嫣然心一紧：“还有谁？”
“一些……不希望西疆安稳，不希望孤在这里站稳脚跟的‘老朋友’。”萧璟语气平淡，却带着杀意，“他们拿你做文章，不过是想搅浑水，试探孤的底线，顺便……给你那位在边疆苦熬的父亲，再添点堵。”
父亲！林嫣然瞳孔一缩。她那被贬黜到更偏远军镇的父亲！那些人竟然连她父亲都不放过！
一股怒火夹杂着担忧涌上心头。她可以忍受自己被污蔑，但牵连到早已失势的父亲，这是她绝不能忍的！
“他们想怎么样？”林嫣然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暂时还动不了根本，但恶心人的手段不少。”萧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林嫣然，你现在就像站在悬崖边上。一边是万丈深渊，那些人不把你和你父亲彻底摁死不会罢休；另一边……”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另一边，是孤给你的这条看起来摇摇晃晃的独木桥。你现在所有的价值，你父亲的安危，甚至……景弈能否恢复，都系于孤一念之间。你明白吗？”
林嫣然迎着他的目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当然明白。萧璟这是在敲打她，也是在提醒她，他们现在某种程度上，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她必须更紧地依靠他，展现出更大的价值，才能对抗来自京城的明枪暗箭。
“罪女明白。”她低下头，声音却异常坚定，“殿下需要罪女做什么，罪女万死不辞。”
萧璟对她的表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做好你该做的事。工坊那边，继续改进，做出实实在在的成效。京里来的那两条‘眼线’，不必过分理会，但也别让他们抓住把柄。至于景弈……”
他提到景弈时，语气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瞬：“……你多费心。”
“是。”
从书房出来，林嫣然的心情沉重了许多。京城的风波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已经波及到了父亲。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
回到小院，她连夜整理思路，将之前关于风力提水、改良农具甚至利用本地黏土尝试烧制更好陶器（比如更耐用的滤芯和炊具）的想法，系统性地梳理出来，形成了一份详尽的《西疆民生工备浅析》，字里行间不仅罗列技术构想，更强调了其对稳固边疆、收拢民心的潜在作用。
她知道，光提技术不够，必须把它的战略价值点出来，才能引起萧璟真正的重视。
这份东西她没急着送出去，而是反复修改，力求完善。
接下来的日子，她几乎是连轴转。白天泡在工坊，和匠人、妇人们一起试验、改进，亲手操作新纺车，记录各种数据；晚上则挑灯夜读，研究那些水利、工矿书籍，补充自己的知识盲区；抽空就去静室陪伴景弈，哪怕只是安静地坐一会儿，也能让她在纷繁复杂的压力中获得片刻宁静。
景弈的状态依旧缓慢地改善着。他开始会对她带去的不同食物表现出细微的偏好（比如更喜欢吃略带咸味的烤饼，而不是甜糕），偶尔在她提到某些特定词汇（比如“太子”、“护卫”、“京城”）时，眉头会几不可查地蹙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茫然，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林嫣然尝试过几次，在气氛最放松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起“赤沙碛”、“盐洞”、“黑石”，但每次一提到这些，景弈就会明显地不安起来，手指收紧，眼神里闪过混乱和一丝……恐惧？她不敢再轻易尝试，只能耐心等待。
这天，她正指挥着匠人给新打造的一批脚踏纺车上油调试，王贲陪着那两位工部官员又来了。这次，他们的态度似乎恭敬了不少。
“林姑娘，”刘大人笑着开口，“殿下已将姑娘所献毛纺新法及滤水之策，以六百里加急呈报兵部与工部。朝廷对此十分重视，认为此法若推行于北疆及各边镇，于国于民，大有裨益！姑娘可是立了大功啊！”
林嫣然心中了然，知道这是萧璟开始发力为她造势，也是向京城某些人展示她的“价值”。她谦逊地笑了笑：“大人过奖了，此乃殿下运筹帷幄，王将军及诸位将士、工匠、妇孺齐心协力之功，罪女不敢贪功。”
孙大人捻须笑道：“姑娘过谦了。听闻姑娘于百工之术上颇有天分，不知除了毛纺、滤水，可还有其他利于边陲的奇思妙想？若有，不妨一并道来，朝廷定不吝封赏。”
这是想掏她的家底了。林嫣然心中警惕，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和思索状：“承蒙大人垂询，罪女近来翻阅古籍，倒是对如何利用西疆风力、如何改良本地农具有些粗浅想法，只是尚不成熟，还需反复验证，不敢贸然献丑。”
她既展示了潜力，又留有余地，没把核心的东西立刻交出去。
两位官员对视一眼，眼中精光闪动，却也没再逼迫，只是又勉励了几句，便告辞了。
送走他们，王贲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点佩服：“丫头，可以啊！连京里来的老狐狸都让你糊弄过去了！”
林嫣然苦笑：“将军，我这哪是糊弄，我这是走钢丝呢。”她看着工坊里忙碌的景象，轻声道：“我只想安安稳稳做点实事，怎么就这么难。”
王贲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语气难得地带了丝长辈般的温和：“丫头，在这西疆，想安稳，就得有让人动不了你的本事。你做得很好，继续做下去，老子……本王将军看好你！”
王贲的认可让林嫣然心里暖了暖。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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