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深秋,梧桐叶落,寒意渐浓。石磐蜗居在悦来客栈那间狭小的客房里,窗外是帝都永恒的喧嚣,而他的内心却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孤寂与挣扎。自那日凭借《陈情谢罪疏》险险渡过弹劾风波后,他虽暂得安宁,但那种如履薄冰、命悬人手的感觉,却无时无刻不侵蚀着他。身世之谜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而京城各方势力的窥伺,更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动弹不得。周文渊的告诫言犹在耳,曹如意的暗示深不可测,他深知,被动等待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就在这心绪最为低沉之际,一封来自平安县的家书,由杜明远的心腹家仆日夜兼程送到了他的手中。信封是熟悉的平安县衙公用厚纸,带着远方的风尘。石磐几乎是颤抖着拆开火漆,杜明远那力透纸背、熟悉无比的笔迹瞬间映入眼帘。信很长,杜明远并未过多提及个人境况,而是用沉着的语气,详细讲述了平安县近日如何应对朝廷加派的“辽饷”。他描述了如何顶住省府压力,如何联合安化等邻县官员联名陈情,如何在与巡抚的抗辩中据理力争,最终虽未能全免,却也争取到了缓征两月、减饷二千两的结果。杜明远在信中写道:“……为官一任,守土有责。此责,不仅在完粮纳税,更在护佑一方生灵。上官之命,合乎情理法度者,自当凛遵;若乃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之策,则为守土者所不敢奉、不能奉!纵使前程尽毁,亦求问心无愧。磐儿,京城风波恶,然邪不压正。汝身处漩涡,当明辨是非,坚守本心。但行正道,莫问吉凶。平安县,永远是你的根基,亦是你的退路。”
读至此处,石磐已是热泪盈眶。他仿佛看到了杜明远在省城大堂上那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的坚毅身影;看到了钱多多拨打着算盘为国库精打细算的焦灼;看到了孙老倔、李火火等人同仇敌忾的决心;更看到了小丫、柳娘子她们如何组织织坊,悄无声息地为县城构筑起坚实的后勤保障。平安县,那个他出生、成长的地方,那些朴实而坚韧的多亲,在杜明远的带领下,正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不公,守护着家园。这与他在京城所见的倾轧钻营、明哲保身,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杜伯伯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其所承受的压力和风险,远胜于己。而他石磐,身负可能的惊天秘密,难道就要在这帝都的阴谋算计中畏缩不前,坐等命运裁决吗?
一股久违的热血,混合着对故土亲人的深切思念,猛地冲上了石磐的心头。杜伯伯的信,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照亮了他迷茫的心境。他忽然意识到,逃避和隐忍,并不能换来安全,只会让暗中窥伺的敌人更加肆无忌惮。欧阳恩师临终遗物,指向的可能是一段被尘封的皇家秘辛,这背后关联的,不仅是他的个人身世,更可能牵扯到朝堂大局、天下安危。若自己一味退缩,不仅辜负了欧阳恩师的期望,更可能让杜伯伯和平安县的亲人们陷入未知的危险。真相,必须由他自己去揭开!唯有主动出击,查明根源,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真正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在他心中牢牢扎根。他不再是被动卷入漩涡的棋子,而是要成为执棋者!他要主动去探寻那隐藏在历史迷雾背后的真相,无论那真相是荣耀,还是毁灭。他将杜明远的信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那枚冰凉的蟠龙玉佩在他掌心渐渐握紧。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开始冷静地规划。查阅皇室旧档,尤其是洪武年间的密档,无疑是突破口。但这绝非易事,此类档案通常深藏大内,守卫森严,非有极高级别的权限无法接触。他首先想到的,仍是曹如意。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掌管部分宫廷文书,是唯一可能提供途径的人。但如何向曹如意开这个口,才能既达到目的,又不暴露过多意图,引起对方的警惕或利用?直接询问身世无疑是最蠢的,必须找一个合情合理、且与曹如意利益相关的借口。
石磐沉思良久,目光落在了窗外皇城的方向。一个计划,在他脑中渐渐清晰起来。他想起不久前那场针对他的弹劾风波,其中不乏提及“结交内侍”的攻讦。或许,他可以借此做文章?他决定再次求见曹如意,但这次,说辞需要精心设计。他要以“澄清污名,以正视听”为由,声称为了彻底洗刷外界关于他与内侍“关系非同一般”的谣言,同时也为报答曹公公之前的“回护之恩”,他愿主动请缨,协助整理或核查某些陈年旧档,特别是与宫廷规制、官员考评相关的部分,以期从中找到可证明自身清白、或有利于曹公公稳定朝局的“依据”。这番说辞,既点明了自己面临的困境(实为曹如意造成的牵连),又示弱求助,并将自己的行动包装成对曹如意有利的事情,或许能降低其戒心,换取一个接触档案的机会。
决心既下,石磐不再犹豫。他仔细修书一封,措辞极其谦卑恳切,道明“为自证清白,亦为公公清誉计”,恳请曹公公施以援手,允其查阅一些非核心的旧档,并暗示若有所发现,必先禀报公公。信送出后,便是焦灼的等待。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石磐知道,这是在刀尖上行走,一旦曹如意看穿他的真实目的,或者认为他失去了控制价值,后果不堪设想。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主动出击,就只能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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