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子那番如春雨润物般的开导,并未立刻让小丫破涕为笑,云开月明。接下来的几日,她依旧沉默寡言,眼泡红肿,帮着豆腐坊干活时也常神思不属。但细心如柳娘子却发现,女儿眼中那死灰般的绝望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中带着思索、痛苦中孕育着倔强的光。她不再动辄垂泪,而是常常对着织机梭子发呆,或摩挲着那些柔软或粗糙的布匹,眼神飘向窗外更广阔的天地。
这一日,小丫罕见地没有去豆腐坊帮忙,而是翻箱倒柜,将家中历年积攒的、自家织就的土布、麻布,甚至一些染坏了的次品,都翻找出来,堆了满满一炕。她一块一块地仔细抚摸、比对,时而蹙眉,时而喃喃自语。钱多多见了,心疼布料,嘟囔着“糟践东西”,被柳娘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傍晚,小丫主动找到柳娘子,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哀戚,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清亮与坚定。
“娘,”她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俺……俺不想再这样了。俺想……俺想自己立个织坊。”
柳娘子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织坊?咱平安县,家家户户的女人哪个不会纺线织布?可都是自家穿用,粗糙得很,卖不上价。你立织坊,织啥?卖给谁?”
小丫显然已思虑良久,她拿起一块自家织的、质地厚实却颜色灰暗的土布,又拿起一块多年前柳娘子陪嫁来的、虽已半旧却依然图案精巧、手感柔软的细棉布,说道:“娘,您看。咱的布,结实,耐穿,但样子老,颜色土。州府、县城里的人,现在时兴穿花样新、颜色鲜、手感好的细布。咱平安县后山有野麻,坡地也能种棉花,料子是现成的。俺寻思着,能不能……把咱的手艺精进些,织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她越说眼睛越亮:“不图一下子挣大钱,就先带着屯里几个手巧的姐妹一起干。俺可以琢磨新花样,试着用山里的茜草、蓼蓝染些新鲜颜色;还可以把麻和棉混着织,说不定更挺括……就算一时卖不好,咱自家穿用,也比现在的强!至少……至少是个营生,能让咱有点事做,有点奔头!”
柳娘子看着女儿眼中久违的神采,心中百感交集,更多的是欣慰。她知道,女儿这是真正站起来了!她不是在赌气,而是在认真地为自己寻找一条出路,一条不依附于任何人、凭自己双手挣得尊严和未来的路!
“好!”柳娘子握住女儿的手,用力点头,“娘支持你! 需要啥,跟娘说!这织坊,咱一起把它办起来!”
有了母亲的支持,小丫如同上了发条,说干就干。她不再躲在家里自伤自怜,而是主动走出门,挨家挨户去找屯里那些以手巧闻名的年轻媳妇、未出阁的姑娘。她毫不避讳自己“被拒婚”的事,反而坦诚相告,说自己想带着姐妹们一起弄个织坊,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咱女人家也能有个自己的进项,活出个精气神!
起初,有些人家顾虑重重,觉得女人抛头露面搞营生,不成体统。但更多女子,尤其是那些家境贫寒、或丈夫外出谋生、自己在家带娃操持辛苦的,却被小丫的话说动了心。谁不想手里活泛点?谁不想自己挣点体己钱,不用事事看人脸色?
李大膀子的媳妇,绣活一流,第一个响应;赵老蔫的闺女,织布又快又好,也报了名;连孙老倔的儿媳妇,也偷偷跑来询问……七八个心思灵巧、肯吃苦的妇人女子,被小丫聚集到了一起。
杜明远得知此事,大为赞赏,特批了县衙后街一处闲置的旧院落,免租三年,作为织坊场地;钱多多虽然肉疼,但见女儿重新振作,也破天荒地拨了一笔启动银子,用于购置几架更好的织机和新式纺车;柳娘子则成了技术顾问,将自家豆腐坊管理得井井有条的经验,倾囊相授。
平安女子织坊,就在这夹杂着质疑、鼓励和希望的氛围中,热热闹闹地开了张。院子里,纺车嗡嗡,织机咔嗒,女人们围坐在一起,互相切磋技艺,交流花样,说笑声、讨论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小丫穿梭其中,手把手教新来的姐妹,眉头紧锁地研究染料配比,虽忙碌辛苦,但脸上却焕发着一种踏实而明亮的光彩。
一簇火苗,从灰烬中燃起,试图照亮更多角落。
这群平安女子的双手,能否织出不一样的人生?
这小小的织坊,真能成为“半边天”的起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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