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硕脸上的讥诮笑容瞬间僵住,如同冻硬的泥塑,随即裂开难以置信的缝隙。
陈之遴等人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疑不定的惨白。
那太监却不再理会他们,转向轿子,语气温和了许多:“范大人,皇上等着呢,快请吧。宫门已开,轿子可直接入内。”
“起轿——”轿夫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青呢小轿重新被抬起,在鄂硕等人惊愕、不解、甚至隐隐透出恐惧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平稳地
越过了那道曾将它拒之门外的朱红门槛,驶入了禁宫深邃的甬道。
沉重的乾清宫殿门被两名侍卫缓缓推开,发出悠长而肃穆的“吱呀”声,仿佛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一股混合着檀香、墨香和暖炉热气的厚重气息扑面而来,瞬间融化了范文程身上裹挟的风雪寒气
殿内金砖墁地,光可鉴人,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的藻井,数不清的宫灯将大殿照耀得亮如白昼,却又奇异地笼罩着一层庄严肃穆的寂静。
满朝朱紫,顶戴花翎,蟒袍补服,如同精心布置的彩塑,分列于御座丹陛之下两侧
当范文程那略显佝偻、穿着半旧朝服的身影,在太监引导下,一步步踏入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大殿时,无数道目光,带着惊诧、审视、轻蔑、好奇……
如同密集的箭矢,无声地投射在他身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如同背负着千斤巨石,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荆棘之上。他低垂着眼帘
视线只落在脚下那方寸的金砖上,竭力维持着步履的平稳。
然而,就在他行至丹陛前,依照礼制准备撩袍跪拜的瞬间,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赫然从那高高在上的蟠龙宝座上站了起来!
十四岁的顺治皇帝,爱新觉罗·福临,身量尚未完全长成,穿着明黄色九龙朝袍
在满殿辉煌的灯火映照下,那张犹带几分稚气的脸庞上,却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坚决。他没有丝毫犹豫,竟径直步下丹陛,朝着范文程走来!
“范先生!”清朗的少年嗓音,带着一种穿透殿宇的清晰和不容置疑的亲近
瞬间打破了殿内死水般的沉寂
“朕等你许久了!”
整个乾清宫,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死寂之后是无声的惊涛骇浪!
所有大臣,包括那些位高权重的满洲亲贵、汉人阁老,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错愕
无数道目光在年轻的皇帝和那个形容枯槁的老臣之间疯狂逡巡,仿佛要找出眼前这荒谬一幕的破绽。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胶,沉重得令人窒息。
范文程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撞上少年天子那双清澈明亮、带着明显急切与真挚的眸子
心头剧震!那一声“范先生”,如同久旱后的惊雷,轰然炸响在他早已枯寂的心湖深处,激荡起滔天巨浪!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刺骨的金砖地面,声音哽咽沙哑:
“臣……臣范文程,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万岁”二字喊出,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先生快快请起!”顺治帝已快步走到他面前,竟伸出双手,亲自搀扶!
当那双属于少年、却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手稳稳托住范文程枯瘦的手臂时,一股温热的力道传来,范文程浑身一颤
几乎站立不稳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死死望向眼前这年轻的君主,
试图从那清澈的眼眸深处,分辨出这突如其来的“器重”背后,究竟是少年人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帝王深不可测的权谋?
是真正求治若渴的召唤,还是另一场利用的开始?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荡的急切与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那眼神,竟无半分多尔衮摄政时常见的阴鸷与猜疑,清澈得让范文程心口发烫,又隐隐作痛。
“来人!”顺治帝扶稳了范文程,并未立刻松手,反而转向殿侧侍立的太监,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威严,“给范先生看座!就设于御座之侧!”
“看座”二字一出,殿内几乎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御座之侧!这是何等的殊荣!
即便是议政王大臣会议,也从未有人能得此近御之座!一个小太监反应极快
几乎是连滚爬地搬来一个铺着明黄锦垫的紫檀绣墩,小心翼翼地放在御座右前方的位置。
“先生请坐。”顺治帝这才松开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范文程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明黄绣墩,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这哪里是座位?
分明是置身于整个朝堂风暴漩涡的最中心!是烈火烹油,是万丈悬崖!他下意识地望向皇帝,年轻的脸上只有一片坦然的坚持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在那无数道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聚焦下
艰难地、缓缓地,坐了下去。紫檀木坚硬冰冷,透过薄薄的锦垫传来,却奇异地压住了他心头那狂跳的悸动。
就在他落座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站在左侧勋贵班首的鄂硕
这位刚才还在宫门外极尽嘲讽之能事的都统大人,此刻脸色铁青,嘴唇微微哆嗦着,死死盯着那个明黄的绣墩,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不解、嫉妒,还有一丝迅速蔓延开的恐惧
他身旁的陈之遴,更是面如死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几乎要站立不住。
顺治帝仿佛没有看到满殿的惊涛骇浪,他从容地踱回御座坐下,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
最后落在那位值殿的秉笔太监身上
少年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清越而平静,却蕴含着一种金玉交击般的决断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穹顶之下:
“拟旨。”
两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所有人心上。秉笔太监慌忙趋前,展开明黄绢帛,蘸饱了朱砂的御笔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顺治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最终定格在御座旁那个身着半旧朝服、挺直了脊背端坐的身影上
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咨尔范文程,三朝耆硕,元老股肱。性秉忠贞,才兼文武。赞襄密勿,夙夜匪懈于机枢;运筹帷幄,勋劳卓着于定鼎。虽遭际屯蹇,志节弥坚。朕躬亲政事,求贤若渴,思弘化理,特加褒崇。兹晋尔为议政大臣,入参机务,赞理纶扉。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锡之诰命。於戏!股肱良弼,朕所倚毗。尔尚克忠尔职,宏敷治道,光辅朕躬,永绥厥位。钦哉!”
旨意一字一句,如同九天惊雷,接连不断地劈落在乾清宫的金砖地上!
每一个封衔都重逾千斤,砸得满殿文武头晕目眩,肝胆俱裂!
议政大臣!那是满洲贵族核心权力圈!汉人入此职者,本朝未有先例!
少保兼太子太保!正一品荣衔!位极人臣!
“三朝耆硕,元老股肱”、“赞襄密勿”、“运筹帷幄,勋劳卓着于定鼎”……这是何等的盖棺定论!何等的昭雪与拔擢!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炭火在鎏金兽炉中轻微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几乎令人窒息。
鄂硕的脸,在顺治帝念出“晋尔为议政大臣”时,就已经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灰,最后化为一片死气沉沉的土色
当“少保兼太子太保”这几个字如同重锤落下时,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脚下踉跄一步,险些栽倒!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身旁的蟠龙金柱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直窜头顶,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头那灭顶的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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