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踏入书房，挥退左右，太子脸上那层面具般的平静瞬间消散，脸色沉郁得能滴出水来。
他万万没想到，韦三娘竟有婚约在身！
哪怕是父辈早年的一句口头约定，那也是婚约！是受礼法和社会观念约束的盟誓！
而他，堂堂储君，竟然……竟然给一个已有婚约在身的臣女，在借予的书中，夹了那样一枚寓意暧昧的红叶！
谨以白头之约，好将红叶之盟。
唉！
回想起自己当时那份隐晦的试探和隐隐的期待，太子只觉得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这……这成何体统！
一想到此事若传扬出去，旁人会如何议论？说他东宫太子，行为不端，竟去勾搭已定亲的臣子之女？
什么太子风范，什么储君威仪，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素来自诩行事周密，算计深远，却在此事上，结结实实地栽了个跟头，像个毛头小子一般莽撞失据！
朝臣会如何看他？御史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了！简直是将现成的把柄往政敌手里送！
嗯……你真的想多了，外人不知道这事！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恼和挫败感涌上太子心头。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他阴晴不定的面容。
那份名单带来的不满，与此刻因韦沉璧而产生的懊恼、尴尬交织在一起，让这位向来运筹帷幄的储君，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失策”的滋味。
与东宫太子那份难以言说的郁结相比，韦沉璧这几日的心情可谓是风和日丽，舒畅非常。
这好心情的源头，自然要归功于她那“不懈努力”的死对头柳绯绯。
在柳绯绯契而不舍的主动结交与别有用心的“洗脑”下，她竟然真的和那位即将嫁给常侍郎的邹氏成了“朋友”！
柳绯绯整日在邹氏耳边灌输些什么“人敬我一丈，我敬人一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仇必报，有恩必偿”的论调，鼓动她将来若受了委屈，定要强硬反击，当场报仇。
更令人瞠目的是，柳绯绯竟还亲自教邹氏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美其名曰防身，实则反复强调要“一击必杀”。
柳绯绯的算盘打得响亮：她就是要这邹氏来日杀了常侍郎后，再依着前世的轨迹，顺手挟持韦沉璧，最好能“一击必杀”，永绝后患！
她保证拦住严副将，一起做瞎子，看到了都当没看到！
她对韦沉璧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每每夜深人静，前世被鸩杀的痛苦与恐惧便如影随形，让她夜不能寐。
如今她进不了宫，见不到太子，无法借太子之力除掉韦沉璧。既然借不到刀，那她便自己动手！
邹氏，就是她选中的那把，最好能在杀死常侍郎后，再“顺便”解决韦沉璧的刀！
就在柳绯绯忙着“授艺”，邹氏懵懂“学艺”之际，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悄然而至。
时下京城风俗，七夕这日，适龄的未嫁女子需亲手制作精巧的“七巧果子”，于夜间陈列瓜果，拜祭织女星，乞求智巧与姻缘，谓之“乞巧”；而男子们则多在这一天曝晒书籍，防止虫蛀，乞智。
前几日，杜翀寻了韦沉瑞几次，言语间招揽之意愈明。
韦沉瑞见识过也太子的手段与气度，心下已然意动，只是还需斟酌。
杜翀看出苗头，便先去东宫回了话，顺便提及：“殿下，韦沉瑞似有意参加今年的秋试，来年参加春闱。”
来年是高祖百年冥诞，皇上有意开恩科取士，这样虽说还没颁旨，但已有准头，不少官员都知道！
太子闻言，点了点头。他亦有此意，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韦沉瑞的才学究竟有几分斤两，是否值得他大力栽培。
韦沉瑞下定决心参加秋试，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舅家终于升官回京。
此前王家丁忧，空出不少职位，韦顺在亲家方侍郎的帮衬下，为大舅哥窦茂和自家弟弟都谋得了不错的实缺。
夏收已毕，大舅窦茂给自己的工作收了尾，便走马上任，官拜大理寺少卿。
如今有身为大理寺少卿的大舅、以及身为兵部侍郎的岳家在京中坐镇，韦沉瑞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不必再日日担忧父亲在朝中被人使绊子，得以全身心投入到备考之中。
准岳父方侍郎见女婿如此上进，还在韦顺面前夸赞了几句。
韦沉瑞闻之，更是立志要在秋试中搏个好名次，不令长辈失望。因此韦沉瑞日夜苦读，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韦顺夫妻也不好拦着儿子上进，只有衣食上多看顾几分。
如今，韦沉瑞连七夕佳节都忘到了脑后。
韦沉璧领着蹦蹦跳跳的小裴茵来到二哥的书房外时，只见窗扉大开，里面传来朗朗书声。
她牵着裴茵走进去，韦沉瑞才恍然抬头，以书拍额，懊恼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今日是七夕，该晒书了！”
韦沉璧见状，也不多言，只笑着指挥跟来的丫鬟仆役，手脚利落地将二哥书房里需要晾晒的书籍、字画一一搬至庭院中，小心铺展开来。
韦沉瑞放下书卷，顺手抱起眼巴巴看着他的小裴茵逗弄，可没说两句话，眼神就又忍不住飘向庭院中那些正在沐浴阳光的宝贝书册上，心早已飞到了圣贤文章里。
待书籍都安置妥当，韦沉璧才从身后青黛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含笑递给韦沉瑞。
韦沉瑞疑惑接过，打开一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怀里的小裴茵都顾不上了，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里的书册取出，竟是三卷装订工整、墨迹崭新的手抄本《松鹤笔谈》！
孤本啊！
这可是孤本！
“这……三妹！你竟抄完了！”韦沉瑞喜出望外，抱着新书爱不释手，几乎要原地转起圈来：“你从哪儿找来的？”
韦沉璧微微一笑：“找公主借的，如今抄完了，也要还回去！”
韦沉瑞激动的手抖！
“我，给我看看！”
他要看原件。
韦沉璧应了。
小裴茵看着二叔这副模样，摇摇胖乎乎的小脑袋，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扯扯韦沉璧的衣袖，奶声奶气地说：“姑姑，二叔魔怔了！”
韦沉璧被逗得一笑，弯腰摸摸他软嫩的脸颊：“走了，让你二叔好生念书。姑姑带你去小厨房，给你做七巧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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