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夫人溘然长逝,仿佛抽走了裴府最后一丝生气。
裴玠一夜之间如同被风霜彻底侵蚀,鬓边华发丛生,腰背佝偻得更厉害了。他一生有两子一女,如今皆零落成泥,绕膝承欢的,只剩下六岁的孙儿裴茵。
小家伙尚不解生死大事,只知日日哭着要找慈爱的祖母,哭声凄切,更添府中悲凉。
韦沉瑞留下来,全力协助悲痛欲绝的裴玠操持裴夫人的丧仪,里外打点,忙得脚不沾地。而年幼哭泣的裴茵,则被韦夫人和韦沉璧接到身边悉心照料,给予他一丝祖母与母亲般的温暖。
丧事办得肃穆而周全,待一切尘埃落定,裴玠紧绷的心神一松,积劳成疾,竟也一病不起。
这一日,他强撑病体,让人请来了韦夫人、韦沉瑞和韦沉璧,并将小孙儿裴茵紧紧揽在身侧。
韦裴两家是通家之好,无需避讳。韦夫人带着儿女很快便来了,见裴玠形容愈发憔悴,心中皆是一沉。
裴玠示意老管家捧上一个略显陈旧的卷轴,递到韦夫人面前。韦夫人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竟是裴家所有田产、铺面、银钱、古玩等家资的详细清单,条目清晰,数额惊人。
韦夫人手一颤,卷轴险些脱手,她惊愕地抬头:“裴兄,这……这是从何说起?”
裴玠靠在引枕上,气息微弱,却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清晰:“弟妹莫要吃惊……你看我如今这般模样,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总得……总得为阿茵的将来做个断。”
韦沉瑞闻言,急忙上前一步劝道:“世伯万万不可作此不祥之语!郎中说了,您这只是悲伤过度,只要安心静养,按时服药,身子很快便能好起来。”
依偎在祖父身边的裴茵似乎听懂了什么,仰起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怯生生地望着祖父。
韦沉璧心中酸楚,也柔声劝道:“世伯思念亡者,乃是人之常情。只是阿茵还这样小,他如今只有您了。还望世伯为了阿茵,务必再撑持几年,看着他长大成人。”
韦夫人连连点头附和:“孩子们说得是,裴兄,为了阿茵,你也得振作起来。”
裴玠艰难地抬手,轻轻抚摸着孙儿柔软的头发,眼中是无尽的慈爱与悲凉:“当年……悦儿和恒儿先后遭难……我与你薛姐姐实在不忍恒儿这一支绝了后,才……才央求恒儿媳妇,拼死生下了阿茵……”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道:“可她那时青春正好……我们怎能苛求她为一个逝者空耗年华?故而……在她生下阿茵,身子调养好后,我便与你薛姐姐做主,让她改嫁了……听说她如今也已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安稳。”
韦夫人心中暗叹,裴家确是厚道人家,当家阿茵生母改嫁,裴家不止让她带走了所有嫁妆,还添了不少东西,连夫家也是裴玠亲自看过,生怕那家人薄待了她。
裴玠喘息稍定,又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原想着,待我百年之后,便将阿茵送到他生母身边去,母子一场,她总不至于薄待了阿茵……可你薛姐姐去前却说,她既已另嫁,有了新的家室儿女,总不好再去打扰,免得……免得她如今的夫家心生嫌隙,反倒坏了母子情谊……”
韦夫人沉重地点点头:“薛姐姐思虑得是,是这个理儿。”
韦沉璧看着懵懂无知的小阿茵,想到他可能面临的未来,心中不由得又添了几分沉甸甸的担忧。
裴玠的目光扫过清单,声音虽弱,却带着一丝决绝:“我为官二十载,清廉自守,也算薄有家资。照理说,阿茵守着这些,日子本不该难过……可他毕竟只有六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那些族人,良莠不齐,人心易变……将这偌大家业交到他一个小儿手上,他……他大约是守不住的。”
他抬起眼,目光恳切地望向韦夫人:“我思来想去,这世间,能托付之人,唯有从和了。”
从和,正是韦侍郎韦顺的表字。
此言一出,便是明确要将裴茵托付给韦家了。
韦夫人见裴玠眼神清明却又带着一丝死志,心知再劝无用。她深吸一口气,神色郑重地承诺道:“裴兄放心!只要我韦家还有一个人在,必保阿茵此生无虞,不受欺凌!”
裴玠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释然而安然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低头对怀中的孙儿轻声道:“阿茵,去,去给你韦家祖母磕个头。从今往后,她便是你的亲祖母。”
裴茵很是乖巧,虽然不太明白祖父话中深意,但还是听话地走上前,胖乎乎的小身子端端正正地跪下来,对着韦夫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奶声奶气地唤道:“祖母。”
韦夫人眼圈一红,强忍着泪意,应了一声,亲手将孩子扶起,搂在怀里。
韦沉瑞也上前,蹲下身与裴茵平视,语气温和却坚定:“阿茵,我是二叔。你要记牢了,日后若有人敢欺负你,定要告诉二叔,二叔替你出气!”
裴茵仰头看了看祖父,见裴玠微微颔首,才乖巧地叫道:“二叔。”
韦沉璧也走上前,轻轻摸了摸裴茵的头,喉间哽咽:“阿茵叫我三姑母便好。我与你姑母……情同姐妹。”她想起了早逝的裴悦,心中痛楚难当。
裴茵依言乖乖喊道:“三姑母。”
看着孙儿有了着落,裴玠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放松的笑容:“如此……我便放心了。”他指着那卷轴,“裴家这些资财,从此便皆是韦家的。只求弟妹……好生抚养阿茵成人,教导他知礼义、懂廉耻、明是非、存敬畏,便足矣。”
韦夫人却坚定地摇头:“裴兄此言差矣!裴家的资财,永远都是阿茵的!我们韦家,不过是暂时代为保管,待阿茵成年,自当悉数归还!您莫忘了,我们本就是亲戚!”
裴玠眼中闪过感激与复杂的神色,不再多言,只让裴茵再次给韦夫人磕头,谢过祖母怜惜。
就在此时,门外有仆役匆匆来报:“老爷,族中的几位老爷和夫人到了。”
厅内刚刚缓和些许的气氛,瞬间又凝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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