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初秋的风已然带上锋利的寒意，卷着几片枯叶擦过人行道发出沙沙的轻响。陈默推开“凝翠阁”那扇黄铜包边的厚重木门时，一股沉静安详的暖意混合着上好普洱的醇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街头的萧瑟。
“小陈来了？快来！”赵老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店内的静谧。柜台后面，老人放下手中一枚正在细看的田黄冻石印章，满面红光地站起身，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几乎要从每一道皱纹里溢出来。他身旁的小学徒，正是此前在古玩市场被陈默随手点拨过的李小川，此刻也慌忙站起来，看向陈默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畏和感激。
“赵老，您气色真好。”陈默笑着上前，目光在那枚田黄印章上一掠而过，神瞳的特殊视野悄然开启——温润的橙黄色泽光晕在印章内部均匀流转，凝聚不散，年份与品质了然于心。好东西，但不过是赵老收藏的冰山一角。
“托你的福！”赵老朗声笑着，用力拍了拍陈默的肩膀，“那幅仇英的《桃源仙隐图》一出手，老头子我在协会那几个老顽固面前腰杆都挺直了几分！”他一边说，一边引着陈默走向内堂雅室，“今儿叫你过来，是有正经事，大好事！”
雅室里檀香袅袅，紫檀桌面上，早已静静躺着一本装帧极为考究的大册子。深蓝色丝绒封面烫着金线勾勒的祥云纹饰，正中是几个古朴苍劲的烫金正楷大字：云城秋拍·珍品图录。这重量感，已然昭示其内容的分量。
“瞧瞧这个！”赵老神情肃然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将图录郑重推到陈默面前。他那双历尽沧桑的眼眸此刻精光湛湛，“云城多少年没出过这种规格的拍卖了！海内外破玩意儿汇聚一堂，不少生面孔都冒了头，风头紧得很。我这把老骨头忝为顾问之一，近水楼台，给你弄了本内部详录，好好看看！”
陈默心头微动。他轻轻翻开那厚重的铜版纸页，指尖划过光滑的纸面，发出极轻微的摩擦声。每一页都承载着一件足以在收藏圈掀起波澜的重器：元代青花缠枝莲纹大罐，釉色幽蓝沉静，仿佛能吸摄魂魄；明永乐甜白釉暗刻龙纹梅瓶，纯净如凝脂，光晕流转间龙影若隐若现；清乾隆御制碧玉雕山水楼阁御题诗插屏，玉山巍峨，楼阁精绝，帝王气象扑面而来……
图鉴精美绝伦，介绍详尽权威，足以让任何藏家血脉偾张。然而陈默的心神却如同古井无波，他的“神瞳”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无声无息地高速运转，扫过一件件价值连城的珍宝。直到指尖翻过一页，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视线落在图录的左上方。
那是一件极其特殊的器物——西周早期·青铜饕餮夔龙纹觥。造型奇诡，器身修长，后端为兽首形盖，前端为流槽，通体覆盖着狞厉而神秘的饕餮纹与夔龙纹。图录的描述文字强调了它深沉的皮壳、厚重的绿锈以及几处极其细微的范铸痕迹，断代和真伪似乎无可挑剔。
但在陈默的左眼视野中，一切截然不同！
那青铜觥的内部，赫然涌动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淡金色的、如同游丝般的能量流，在冰冷的青铜内部极其缓慢地流动、旋转，与他胸前贴身藏着的那块神秘古玉，竟隐隐产生了一丝微弱而奇异的共鸣！仿佛失散万古的碎片，终于在此刻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这能量虽弱似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源自亘古的坚韧和难以言喻的召唤感。
陈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指尖几乎要将那坚韧的铜版纸戳破。他强行稳住心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图录右上方另一件拍品牢牢抓住。
北宋·佚名《云山诡谲图》。整幅立轴画面被一种浓淡相宜、变幻莫测的烟云笼罩，云气深处，山峦的轮廓若隐若现，呈现出一种非自然形成的奇异排布。图录标注其为“疑似北宋院体山水，构图奇绝，气韵诡秘”。专家们似乎只看到了表面的技法与构图之奇。
而在陈默的神瞳透视之下，那层层叠叠、看似渲染氛围的浓重墨色云气深处，竟隐隐透出极其细微、如同蛛丝般交错的暗色线条！这些线条并非随意泼洒的墨痕，它们纵横交错，隐隐勾勒出一种极为复杂、超越时代认知的几何结构与导向标记。更像是一幅被精心伪装的地图，其核心区域指向云气最深处、那座轮廓最为模糊的神秘山峰！一种指向未知之地的渴望感，无声无息地渗透出来。
就在这时，陈默的目光扫过图录下方一件器物，眉峰再次不易察觉地蹙起。
金·钧窑天蓝釉紫斑折沿洗。典型的钧窑特征，天蓝釉色如雨过天晴，碗心处一大块玫瑰紫斑泼洒而下，绚烂夺目。图录着重点出了其釉色的瑰丽与窑变之奇，尤其是碗底那圈“奉华”刻款，证明其曾为南宋宫廷珍品。
然而，在陈默神瞳的穿透下，那瑰丽的天蓝釉层之下，碗底靠近圈足的内壁处，竟有一圈极其微小的、肉眼绝难察觉的铭文！铭文并非汉字，而是由一系列扭曲如蛇形、又似星图轨迹的奇异符号组成！它们极其微小，深深地“融”在胎体内部，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直接烙印进去。神瞳的力量聚焦其上，一股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微弱寒意倏地刺入陈默的脑海！这寒意与青铜觥的古奥呼唤、古画地图的隐秘指向，形成了截然不同的第三种气息。
三件奇物，三种截然不同的感应：同源能量的呼唤、指向未知的地图、烙印着冰冷警告的铭文。它们如同三枚重磅炸弹，在陈默心中轰然引爆！
“赵老，”陈默的声音异常平稳，指尖点了点图录上这三件物品的位置，“这几件……很特别。”
赵老捋着山羊胡须，眼中精光闪烁，缓缓点头：“眼力够毒！老头子我第一眼看到这青铜觥也觉得它古意森森，非同凡响；那幅《云山诡谲图》，构图简直匪夷所思，前所未见；这件钧窑洗，‘风华’款识清晰，紫斑也泼得恰到好处，是钧窑中的极品。不过……拍卖行那边请的几位大专家，对这三件东西的评价分歧不小，尤其是那幅画和青铜觥，争议极大。”
他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小陈，拍卖行那边……水有点浑。有风声透出来，有几拨人，对这清单上的某些东西是‘志在必得’，事前动作不小。”赵老的手指在图录封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尤其是一个代号‘暗刃’的境外资本代理人，最近在云城异常活跃，撒钱如流水，目标似乎很明确。小心为上，拍卖会上，恐怕不会太平。”
“暗刃……”陈默轻声重复着这个代号，眼帘微微低垂，掩住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寒芒。这个名字他并非第一次听闻，之前赌石场那次精心设计的‘流氓窗’骗局背后，就隐隐有这个组织的影子。如今，他们的触角果然伸向了更高端的拍卖场。目标，是自己看中的这三件奇物？还是其中某一件？
“多谢赵老提醒。”陈默合上图录，那股厚重感压在手心，“这几件，我会留意。”
离开凝翠阁沉静的氛围，陈默没有直接回家。他拨通了苏晚晴的电话，约在城南一家格调清雅的咖啡馆碰面。苏晚晴来得很快，步履间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匆忙，当她推开咖啡馆那扇挂着铜铃的玻璃门时，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但眉宇间却锁着一丝难以完全化开的疲惫。
“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喝咖啡了？”苏晚晴在陈默对面坐下，脱掉米白色的风衣搭在椅背上，露出一身剪裁利落的浅灰色职业套裙。她点了杯热美食，动作娴熟而优雅，目光落在陈默手边那份厚厚的深蓝色图录上时，微微一凝，“这么快就拿到秋拍的内部详录了？赵老对你可真是没话说。”
“碰巧而已。”陈默将图录轻轻推到她面前，手指精准地翻开到那三件物品的页面，“看看这几件，感觉如何？”
苏晚晴纤长的手指划过纸张，目光变得专注而专业。她看得很快，但神色却越来越凝重。“西周青铜觥……形制罕见，纹饰等级极高，争议点在于锈色过渡的某些细节，有顶尖专家认为过于‘教科书’了。”她指尖下移，“《云山诡谲图》……构图确实前所未有，气韵奇崛，很可能是孤品，但正因为太‘奇’，缺乏明确传承着录，真伪争论不休。至于这件钧窑洗，‘奉华’款识是加分项，紫斑也漂亮，市场认可度应该很高……”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看向陈默：“都是重器，也都有各自的‘点’。怎么？你有兴趣入手？预算……压力不小吧？”她问得直接，带着朋友间特有的关切。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预算的问题，只是平静地问：“苏家这次有出手的计划吗？”
苏晚晴端起咖啡杯的手在空中顿了顿，一丝复杂的神色飞快地从她精致的脸庞上掠过。她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咖啡，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被现实压住的无奈：
“集团……确实有目标。是那件‘明永乐甜白釉暗刻龙纹梅瓶’。”她微微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挣扎，“父亲最近在和港岛‘丰隆实业’谈一笔非常重要的战略合作，对方那位掌舵的李董，是出了名的明瓷痴……尤其是甜白釉。如果能拿下这件梅瓶作为‘敲门砖’，谈判桌上会顺利非常多。”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个有些勉强的弧度，“集团董事会已经专门为此批了一笔预算，但……很吃紧。为了这个项目，集团前期投入太大了，现金流压力非常大。这次拍卖，几乎是背水一战。”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陈默已然了然。苏家被绑上了战车，目标明确，资金却捉襟见肘。在这汇聚了海内外巨鳄的拍卖场里，如同一艘承载了太多希望的孤舟，随时可能被汹涌的资本浪潮倾覆。而那只甜白釉梅瓶，无疑是风暴眼中最耀眼的珍宝之一，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丰隆的李董……”陈默若有所思。苏家的困境，以及那个代号“暗刃”的境外资本的介入，像两股无形的暗流，在这拍卖会的表象下奔涌交织。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气息不仅仅指向他自己看中的那三件奇物，也隐隐笼罩在苏晚晴和她的家族上空。
“晚晴，”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拍卖会上，无论发生什么，别冲动。看清楚风向，保护好自己，也……提醒苏叔叔。”
苏晚晴微微一怔，陈默话语中的凝重和关切让她心头掠过一股暖流，但同时也升起更大的疑惑。她看着陈默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那里面仿佛蕴藏着洞察一切的力量，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波澜。她张了张口，想问清楚那“无论发生什么”具体指什么，但最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咖啡馆暖黄色的灯光在窗玻璃上晕染开来，将街景切割成模糊晃动的色块。
告别了苏晚晴，陈默独自步入初秋微凉的晚风中。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车流如织，人流如潮。他保持着惯常的步速，沿着人行道不疾不徐地走着，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归家路人。然而，就在他走到一个相对僻静、行道树影浓重的拐角时，左眼深处，神瞳的视野毫无征兆地开启！
世界瞬间褪去了色彩，剥离了伪装。
前方二十米外，一辆停在路边阴影里的黑色无牌奥迪轿车，在神瞳的视野中被骤然“点亮”！冰冷厚重的金属车壳如同劣质的纸壳般瞬间淡化、透明，车内的景象暴露无遗——
驾驶座上，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留着板寸头的精悍男人正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操作着放在方向盘下方的某个小型电子设备。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带着一种受过特殊训练的、泯然于众的漠然气质。
真正让陈默瞳孔骤然收缩的，是后排的景象。
后排座椅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侧着脸，大部分面容隐没在车窗外霓虹灯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刚硬、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下巴轮廓。他似乎正通过降下一条缝隙的车窗，远远地、精准地锁定着陈默刚才和苏晚晴告别的咖啡馆方向！一种无形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阴冷感觉，即便隔着二十多米和冰冷的车窗，也清晰地传递过来。
就在陈默的目光穿透车窗、试图看清那后排男人阴影中的面容时，那后排的男人似乎猛地察觉到了什么！他那隐在黑暗中的视线倏地一拧，如同两道实质的冰冷探针，瞬间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对上了陈默神瞳的感知！
隔空对视！
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寒冰碎裂的精神冲击感猛地刺向陈默的脑海！虽然微弱，却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警告和审视意味！
下一秒，那后排男人的左手似乎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
“嗡——！”
黑色奥迪毫无预兆地发动！引擎发出一声刻意压制的低沉咆哮，车灯未亮，如同一头被惊动的漆黑猎豹，猛地从原地向后倒窜而出！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在浓重的树影和霓虹光影的交错掩护下，车身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原地甩尾，瞬间调转方向，紧接着狠狠地冲入了旁边一条狭窄昏暗的岔路，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路边零星的行人甚至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留下一股刺鼻的橡胶焦煳味和轮胎在地面划出的两道短促黑痕在昏黄的路灯下格外刺眼。
陈默站在原地，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穿透那岔路尽头沉沉的黑暗，仿佛要将那辆消失的奥迪重新锁定。
神瞳的视野缓缓收敛，世界恢复了寻常的色彩。但刚才那一瞬间的黑暗侧影、那冰冷刺骨的对视、那无声却凶悍的撤退，尤其是那后排男人抬起的左手上——
手腕内侧！
即便在神瞳穿透车窗捕捉到的最后一瞥中也极为模糊，但陈默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片皮肤上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印记！
那并非纹身，更像是一种古老而诡异的烙印，深嵌在皮肉之中。其轮廓扭曲蜿蜒，在刹那间残留的视觉印象里，竟酷似一条昂首吐信、择人而噬的狰狞毒蛇！
寒意，无声地顺着脊椎蔓延开。
云城的秋夜，空气骤然变得黏稠而冰冷，仿佛有无形的巨网正在无声收紧。拍卖会尚未开槌，但刀锋的冷冽气息，已然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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